第44章 人偶
黎明時分開始下雨,細雨敲打在屋檐上,垂下萬線銀珠。如意從庭中快步回來,在門口收了傘,說:“老夫人那邊剛剛傳來話,今日下雨,娘子們不必去請安了。”
招財回屋,看到屏風後還睡得一動不動的小山丘,只覺得恨鐵不成鋼:“娘子,都辰時了,您怎麽還睡得著?”
屏風後,明華裳聽到不用去請安,心安理得地轉了個身,繼續睡。
她怎麽還睡得著,因為她剛剛才上床。
招財見明華裳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哦不是,泰山崩於眼前而不動的樣子,再急也無用,只能合上帳子,擋住窗外吹來的涼風。
隔著屏風和帷帳,丫鬟們說話聲也像蒙上了一層紗,吉祥等人興許以為明華裳睡死了,喁喁私語道:“聽說了嗎,昨夜崇業坊失火了,燒得好大,幸虧沒蔓延開,只燒了一座宅子。”
“是嗎?”旁邊的丫鬟連忙追問,“燒的是哪家?”
“隗家。”吉祥說,“就是做木偶那家。”
丫鬟們聽到木偶身體抖了抖,七嘴八舌問:“怎麽起火的?”
“不知道。”吉祥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按理深夜失火,困住個把人甚至燒死都是常事,但隗宅裏伺候的人莫名出現在一座荒宅裏,管家奴仆十幾人,除了管家額頭上腫了個包,其他人無一傷亡。他們醒來時還以為在做夢呢。”
“他們在隗家睡得好好的,怎麽會跑到荒宅去?”
“誰知道呢,聽說他們醒來後衣服裏夾著槐樹葉,現在外面都傳是隗家的槐樹成精了,看到失火,就把他們搬出來了。”
如意輕輕呼了一聲:“竟然這麽神奇?”
“是呢。現在許多人去隗家折槐葉,帶回去庇佑家宅。”
丫鬟們也很心動,紛紛討論要不要趕緊出去摘一片,等雨停了就遲了。明華裳躺在床帳裏,無動於衷地拉高被子,蓋住自己的頭。
哪有什麽槐樹成精,還不是江陵那個傻缺搬人時不看路,撞到樹上了。那片葉子,想必是不小心夾在衣服裏的。
不過這樣也好,大家都關注槐樹成精,就沒多少人注意隗家的掌櫃、徒弟,一夜間全消失了。
天底下少了一個叫隗白宣的木偶師,神都卻多了一項深夜怪談。
此時城門口也非常熱鬧,到處都是談論昨夜那場大火的。住在崇業坊的人口若懸河講著前段時間隗家的木偶鬧鬼,再配上結尾的槐樹成精,一時各種猜測滿天飛。有人講起其他精怪奇談,排隊的人聽得如癡如醉,要出城的人也不走了,留在城門聽故事。
隊伍慢慢挪動到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年輕女子面前,守衛警惕地掃過他們,問:“你們是父女?”
隗白宣恭敬應話:“是。”
“他臉上的傷怎麽回事?”
“家父趕夜路,不小心摔的。”
“你們去太原府做什麽?”
隗白宣頓了頓,垂下眼睛說:“回鄉。”
城門守衛本能覺得這對父女很怪,但他仔細看路引,似乎沒什麽問題,便揮手道:“走吧。”
隗白宣長松一口氣,不由對守衛露出一個笑:“多謝軍爺。祝軍爺萬福安康,前程似錦。”
這個女子面貌平庸,但笑起來卻莫名耀眼,仿佛她要離開的不是天下最繁華的都城,而是一座囚籠。畢竟是個年輕小姑娘,守衛也不好板著臉,微微放緩了神色道:“北都路遠,一路小心。”
隗白宣笑著道謝:“謝軍爺提醒,我明白的。”
這一生的路還有很長,她要小心走,慢慢走。
隗白宣終於走出高大神武的定鼎門,她低頭,看向路引上的名字。
吳綏綏,女,年十八,河東道太原府人士。
世上已沒有隗白宣了,她和隗家的灰燼一樣,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前方的路是屬於吳綏綏的。
吳箜沒催促她,他將買來的胡餅收好,系緊背在背上。這些餅還是昨夜那位女公子介紹的,今日一早他就去排隊,果真味道極香。
吳綏綏終於從記憶中回神,她收好路引,對吳箜說:“阿父,我們走吧。”
吳箜終於聽到女兒心甘情願地換他阿父,臉上露出笑,那張布滿疤痕的臉竟也能看出慈愛寬厚。他道:“好,我們走。”
神都從來不缺新鮮事,隗家的精怪故事只流傳了兩天,就被更熱鬧的事壓下去。
槐樹精輸得不冤,因為搶它風頭的,是太子冊封大典。
紫微宮早早就準備起來,東宮更是人來人往,一片繁忙。廬陵王換了太子冕服,廬陵王妃韋氏正在叮囑兒女們:“一會謹言慎行,見了武家人要恭敬,決不能給太子添亂,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