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落定(五)(第2/3頁)
但隨著秋日過去,他的病情再度惡化。
秦放鶴反復問過太醫,這並非某種突發性惡疾,而是……油盡燈枯。
“閣老,下官實在……”
孟太醫也老了,嘆氣時,滿頭白發跟著打顫。
所有人都已竭盡全力,但若油燒光,又當如何?
秦放鶴出奇平靜,“無論如何,竭盡所能,至少要過了這個年。”
大約天元帝本人也不舍得眼前的一切,他非但熬過了新年,甚至還最後一次總領了會試,並親自出了最後一道策論:“問何以過往之渺渺,歷當下之泱泱,望來日之昭昭。”
夫渺渺者,滄海一粟,歷史萬物;夫泱泱者,浩蕩無垠,唯我中華。
意為縱觀漫漫歷史長河,過往那些所謂的明君、盛世,如今看來,也不過滄海一粟,不足為道。可現在朕執掌過的中華啊,卻呈現出亙古未有的蓬勃生機,猶如大江長河,浩浩湯湯,奔流不息。
更有未來,如日之初升,光明燦爛。
天元帝的驕傲,不能親眼看到未來盛況的遺憾,均在這一題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迫切地希望繼任者能夠以史為鑒,以當下為基礎,開創盛世!
因親眷下場,秦放鶴、傅芝皆回避。
禮部尚書侯元珍主持會試,更親自點了其中一篇文章,贊不絕口,“這篇文章中正厚重,言之有物,細節處又暗藏機鋒,可為一等。”
眾人相互傳閱,紛紛點頭。
只偶有幾人私下交換眼神,諱莫如深。
會試覆試後,傅芝看著送來的報喜帖,貌似平靜地問了句,“秦閣老家可曾賀過?”
來人笑容一僵,賀喜的話噎在喉嚨裏,支吾起來,“這個……”
傅芝笑道:“罷了,去吧。”
如此踟躕,他已知道答案了。
來人如蒙大赦,忙不叠走了,連喜錢都沒顧得上要,還是傅家人追出去硬塞的。
報喜人一走,傅芝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些。
第二名亞元?
呵。
在這個知識和受教育權幾乎完全被權貴壟斷的時代,一個人的出身基本就決定了他的終點。
那個叫秦燦的小子也好,自家孫兒也罷,有那樣的出身和資質,通過會試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這個排名……
其實私心而論,此番參與會試的考生之中,出類拔萃者並不算特別多,打頭那幾個,誰排第一都不為過。
但誰不想要第一呢?
傅芝幾個兒子最高的才到探花,如今好不容易有個更出色的孫子,整個傅家上下都跟著重燃對狀元的渴望。
那是天下所有讀書人都夢寐以求的桂冠。
侯元珍,看來還真是鐵了心要投靠秦放鶴,如今陛下剛剛松口,便如此巴結。
因會試排名,秦放鶴和傅芝周圍的氣氛忽然微妙起來。
恰逢天元帝病重,殿試只略露了個臉,稍後由太子代為監考,似乎連這春日裏都沾染了幾多僵硬。
“父皇……”
天元帝睜開眼睛,“殿試結束了?”
“是,”太子恭敬道,又親自上前為他調整靠枕,“只是這三鼎甲和二甲若幹排名,兒臣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年監國經歷已然在太子身上留下掌權者的烙印,但他非但沒有囂張,反而在面對天元帝時,越加恭順。
因為越是親自掌控過一個國家,才越能理解這份責任之重、之艱,才會進一步滋生出新的敬服。
這正是他最大的好處,不驕不躁,沉得下,穩得住。
拿不定主意?
天元帝沒有戳破太子的心思,慢慢看了五六份卷子,已是疲憊不堪,擺擺手,不再管剩下的。
“你想點傅秋為狀元?”
天元帝的直白驚了太子一跳,他幾乎是本能地要跪下去,“兒臣……”
天元帝讓他起來,長久地注視著他,嘆了口氣,“你重情,這點像我,是好事,也是壞事。”
太子以前確實崇敬秦放鶴,連帶著那兩個早慧的皇孫,也將秦放鶴的言論、策略奉為圭臬。
但傅芝畢竟是太子名正言順的師父,多年來傾囊相授,悉心教導,所以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漸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未來的帝王想為恩師謀取一點榮耀,過分嗎?
並不過分。
“這還是這麽多年來,”天元帝嘆道,“你第一次向朕開口求什麽。”
所以作為父親,於情於理,,他都不便回絕。
但是,秦放鶴是首輔啊!
傅芝是未來帝王的心腹,秦放鶴就不是當今天子的心腹了嗎?
手心手背,都是肉。
“兒臣不孝,”太子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恥,“讓父皇為難了。”
天元帝並不怪他,“為人父者,本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