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節點(八)(第2/5頁)
他故意的!
他故意讓我說出口,故意讓我成為劊子手,故意拖我……下水!
他擡頭看著對面的金暉,恍惚間,仿佛看到一條冬眠已久的毒蛇,終於亮出獠牙。
“很難以接受麽?”金暉嘖嘖幾聲,漠然俯視著他,“真正的自己?”
趙沛只覺一股熱辣辣的血氣迅速上湧,沿著軀幹、脖頸和面頰一路攀爬,最終都匯聚到天靈蓋,又悶又漲。
似乎現在只要輕輕一戳,就會有熱血噴濺而出。
他拍案而起,“小人……”
“趙大人!”金暉卻第一次這樣不留情面地打斷,“我自認是真小人,可你,敢承認自己是偽君子嗎?”
趙沛臉色一白,金暉卻橫向一步邁出來,背著一只手,慢悠悠繞著他轉起圈子,那股陰冷滑膩的語調,縈繞在趙沛耳畔,久久不停:
“你自詡正人君子、趙家軍功起家,自以為一股清流,不屑與人同流合汙,可你又有何功績?
你說關懷百姓,卻未曾向朝廷獻一計、進一言;你說仁愛天下,卻又坐視我布局而不理……”
金暉腳步一頓,恰恰停在趙沛腦後,幽幽道:“你不過是覺得我是白臉,自該惡貫滿盈、滿手血汙,而你趙大人裝瞎不理、作壁上觀,事後再跳出來不痛不癢地說幾句仁義道德,照樣光風霽月……嘖嘖,我偏不許!”
伴著最後一個字落下,這些話瞬間化作利劍,狠狠刺入趙沛的背心,似將他多年來的“慕白先生”的名聲撕得粉碎,鮮血淋淋。
趙沛好似被無形的大錘重重砸了一記,腦袋裏嗡的一聲,眼前發黑,搖搖欲墜。
不,不,我沒這麽想……
“唔,”金暉擡手,迎光打量起自己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正人君子當然不會有如此齷齪的想法,不過是發自肺腑,打從心眼兒裏這樣覺得,所以也就這麽做了,對不對?”
其實早在一開始,他同樣討厭秦放鶴和隋青竹,覺得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但……
前者從不避諱玩兒陰的,後者甘願為名譽舍命,倒是叫他肅然起敬。
但你趙沛……算個什麽東西?
“大人!”高猛剛到門口,就敏銳地發現室內氛圍不對,當場來了個急刹車。
“何事?”但金暉此刻心情好極了,轉頭問話時,竟也是笑著的。
高猛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呃,大人,方才有人來報,說大約兩刻鐘之前,交趾宮中有一隊人奉命出城施粥,這會兒那些遊民差不多都吃飽了……咱們還去嗎?”
說這話的時候,他有點小心翼翼的,生怕這位副團長暴起。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金暉不怒反笑,“去,怎麽不去?空手去!”
他甚至還有閑情逸致轉身向直挺挺站著的趙沛規規矩矩行禮,“大人若無別的吩咐,卑職這就去辦了。”
趙沛身體一僵,驟然回神,“你……”
對上金暉遊刃有余的臉,他忽然有些無力。
我該說什麽呢?
我要阻止嗎?
可這分明是釜底抽薪的妙計,事關江山社稷、國家存亡,我真的要為了幾個敵對國的遊民強行終止嗎?
不,我沒有這樣的資格。
我不配。
“……去吧。”
他向後跌坐在椅子裏,頹然道。
八月底九月初,交趾的雨季終於過去,空氣擺脫了那種如影隨形的濕漉漉的粘膩,偶然風吹來,竟也多了幾分涼意。
“是。”金暉笑著去了。
一行人出了城,走了約摸兩三刻鐘,果然遠遠看到一隊人在那裏搭起棚子煮粥,濃郁的米香味兒、肉味兒隨風飄出來老遠。
有交趾士兵維持秩序,不斷吆喝,偶爾發現插隊的便毫不留情呵斥、鞭打。
這幾天一直圍著金暉“大人長大人短”的遊民,個個捧著熱粥吃得眉開眼笑,時不時還有人沖著交趾皇宮所在的方向磕頭。
有士兵吸吸鼻子,“喲,真是下血本了,是肉粥呢。”
高猛嗤笑道:“咱們大人這些天是雞鴨魚肉,應有盡有,那交趾朝廷既然想要撿回臉面,做個姿態,難不成弄清水幹糧?反倒自取其辱了。”
說到這裏,高猛越說越氣,扭頭替金暉憤憤不平道:“大人,這也忒沒趣兒了,到底不是咱們自家人。您這些日子對他們掏心掏肺,可他們倒好,不過是朝廷扔點小恩小惠的,一碗破粥就喜得狗顛兒似的,把前些日子您的好全丟到後腦勺去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眾人順著他說的看,果然就見那些遊民喜笑顏開,一副心神大定的模樣,倒很有些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