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節點(一)(第2/4頁)
這一年,秦放鶴年僅三十六歲。
自他橫空出世以來,創造了太多第一、史上最年輕,以至於現在不是第一、最年輕,眾人反而會覺得奇怪。
秦放鶴是史上第一個六元,地方上立過大功,中央刷夠資歷,工部侍郎的位子上一坐十年,未有一絲疏漏,若非年紀壓著,早該升了!
他從不獨斷專行,也不徇私枉法,甚至熱衷於分功……此番入閣,名正而言順。
若在之前,董春勢力正盛,朝廷絕不會允許董門同期再出第二位閣老,任憑他天縱奇才也只好徒嘆奈何。
但眼下,董春隨時可能退位,內閣眾人卻俱都年邁,下一代可接續者寥寥無幾,頗有青黃不接之相,暗藏隱患。
所以必須趕在隱患浮出水面之前培養好接班人,提前消除風險。
幾家歡喜幾家愁,秦放鶴上位,杜宇威輪換,之前那位頂替楊昭出任吏部尚書的仁兄,卻在短短數月後被復降為禮部左侍郎,而原來的吏部左侍郎升右侍郎,右侍郎則調往工部,任左侍郎。
天元帝對此人的評判是:無前瞻、少全局,小事冒進,大事踟躕,可為卒為將,不可為帥。
他得知後如遭雷擊,暗自懊惱,經此一役,算是徹底打破幻想,絕了入閣的可能。
一步之遙啊!
接到入閣的旨意時,秦放鶴心頭一片寧靜。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列沿著既定軌道行駛已久的車,終於徐徐進站,按原計劃停在了既定的泊位。
本該如此。
正該如此。
若非要說圓滿,倒也未必。
新官袍入手的瞬間,秦放鶴便窺見了心底一絲缺憾。
“備車。”
大雪未止,碎瓊滿地,汪淙親自在二門口迎接,看他過來,笑道:“父親算準了你要來。”
進屋時,汪扶風正提筆作畫,所畫正是院中一株枝幹遒勁的老梅。
聽見他進門,汪扶風頭也不擡,“世人常說君子六藝,又有琴棋書畫,余者倒也罷了,唯獨作畫一道,我總不得其法。過去多年,不乏急於求成,反倒不美,如今看來,原是火候不夠。”
現在時機到了,火候夠了,他的畫作,竟也很能看了。
秦放鶴走到他身邊一步處,垂眸細看,果然大開大合,頗有疏狂之意,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只是一幅畫,秦放鶴就明白了汪扶風的意思:
他早就看開了,並不在意。
但……
桌角的一支清香燃盡,汪扶風順勢收筆,退後兩步左看右看,十分得意,“甚好。”
扭頭見秦放鶴欲言又止,十分拘束,絲毫不見平日灑脫,模樣兒倒有幾分可憐,汪扶風卻又笑了。
他抓過一旁的手巾擦了擦,對愛徒擡擡下巴,語氣溫和,“讓你師兄點茶。”
師徒父子三人去內間榻上坐了,兩側都開著冰裂紋小窗,擡頭可見皚皚白雪襯紅梅,分外鮮亮。
汪淙點得一手好茶,頃刻間便得了一副鵲登枝,秦放鶴見了,只是苦笑。
內部消耗,何喜之有?
汪扶風向後斜倚在靠墊上,一條腿屈起,端著茶的手搭在膝蓋上,“問心有愧?”
秦放鶴一怔,搖頭。
問心有愧麽?
倒也不是。
於公,他自認無愧百姓,無愧天地良心;於私……
“只是覺得搶了我的東西?”多年師徒,汪扶風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
見秦放鶴不說話,汪扶風便知自己說中了。
“錯了,那不是誰的東西……”
塵埃落定之前,花落誰家尚未可知,那個空缺也非誰的囊中之物,不是敵對派的,也不是他汪扶風的,更不是他秦放鶴的。
是朝廷的,是陛下的。
既是未得之物,自然算不得搶。
可汪扶風又突然話鋒一轉,“人心肉長,若說我半點不介懷,倒也枉稱君子。”
雖說肉爛了還在鍋裏,可這鍋子又分大鍋和小鍋,莫說師徒,縱然是親生父子,面對權力,也不可能半點波瀾也無。
自己掌權和別人掌權,差別太大了。
秦放鶴的眼神就有些黯然。
是了,換做是他,想得開是一回事,過不過得去,又是另一回事。
這是一種恰恰因為太過親近才會滋生的,非常微妙的情緒。
“這是朝廷和陛下的選擇,”汪扶風看著弟子,眼底是閱盡千帆的沉澱,“也是整個師門,或者說我自己審時度勢後的選擇。”
平心而論,他們師徒二人相爭,除了資歷,汪扶風自問沒有第二樣有必勝的把握。
若自相殘殺,整個董門都將被波及,屆時率先反對的便會是他的恩師董春,還有昔日親如兄弟的兩位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