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明月(七)(第2/3頁)
就是這一瞬間,她隱約覺得,他身上似乎多了某種熟悉的,令她們本能恐懼的東西:官威。
她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深深地埋下頭去,聲音顫抖道:“蒙著臉來的,當時屋裏也沒點燈,看不大分明……瞧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這樣的人外頭一抓一大把,用得著你說?”小方不信,“我們大人好性兒,我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你嘴裏但凡有半句虛言,老子就……”
說著,刷一聲抽出佩刀,往那孩童身上比劃。
女人瞬間崩潰,“小人所言句句屬實,確實看不清啊!”
小方等人還要再逼,隋青竹就擺擺手,“她們說的未必有假。”
對方既然動手,肯定不會輕易留下把柄,自然也不會叫體貌特殊的人來。
小方等人立刻收住,圍過來問道:“大人,接下來怎麽辦?”
隋青竹忍不住盯著桌上那鍋漸漸涼透的菌菇雞湯看了許久,總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曾經非常寶貴的東西,悄然間離自己遠去了。
“敵暗我明,一計不成恐還有後手,我們且不要輕舉妄動,給留守的兄弟發信號,再放煙火與總督大人,請他派兵來接。”
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危險仿佛強加給隋青竹一種名為“狠辣”的東西,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是那樣冷漠,近乎刻薄,好像來自於另一個陌生人。
“將所有相關人員,全都帶回總督府一一審訊!如有反抗,原地上枷鎖!堵了嘴、綁了手拖回去……”
他用的是“審訊”,而非之前的“問話”。
只要把這些人帶回去,越全須全尾的回來,敵人就越不可能相信他們的清白,一定會以為他們“叛變”了。
所以為了保命,這些人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吐出點什麽來。
得了號令的小方等人瞬間興奮起來,轉身去院子裏放信號煙火。
聽著外面“嗤嗤”的破空聲,看著驟然亮起又迅速暗淡下去的天空,隋青竹不禁有些恍惚,又有些後怕。
怕死麽?
他是個凡夫俗子,自然是怕的,但他更怕的還是源於自身的改變,讓他覺得已經變得不大像曾經的自己了。
很陌生。
至於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現在的隋青竹完全無力分辨。
唯有一點很清楚:如果他不改變,這一趟,可能會死很多人。
他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暫且憑借本能埋頭往前走,別停下。
至於以後是否會後悔,又或是還原,在此刻都顯得那樣遙不可及……
次日一早,果然有甲胄整齊的廂軍手持接應密令而來。
隋青竹親自出去與他核驗過,確認無誤之後,將之前他走訪過,卻一無所獲的七戶人家共計二十九口,全部帶走。
將近三十號人,大部分還是老弱婦孺,就這麽用麻繩綁成一條,淒淒慘慘抽噎著,臉上滿是驚懼,一步步走回城裏。
本就人口不豐的小村落突然空了好些,其余的村民不敢妄動,卻還是忍不住打開門縫,向外窺探。
那些陌生的,寫滿風霜和苦澀的臉上,此刻都充斥了熟悉的失望、憤怒和敢怒不敢言。
呸,狗官!
放著貪官汙吏不去抓,又來禍害老百姓了!
隋青竹端坐在馬背上,就這麽從這些無知乃至愚昧的目光中穿過,他坐立難安,如芒刺在背,他曾經躊躇滿志的內心深處不禁生出幾分茫然和懷疑:
一直以來我所堅持的,究竟是對還是錯?
我曾經憎惡過的所謂壞官,是否也曾如我一般,嘔心瀝血暗中做了許多事,反不被理解、被誤會、被冤枉?
周圍人的眼神,那些百姓看他的眼神,又敬又怕又疏遠……
若在以往,他看到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被如此對待,必然會怒發沖冠,大罵而特罵。
可如今呢,這狗官是他自己。
次日回到總督府,自有專門負責審訊的官員過來交接,隋青竹沒有再看那些百姓一眼。
傍晚苗瑞來敲門,“隋大人,難得有空,不出來吃一杯麽?”
若在以前,隋青竹勢必會拒絕,但現在,他忽然很想喝酒。
或許苗瑞就是特意來給他送酒的。
雲南的人野,酒也烈,隋青竹一聲不吭連喝三杯,就有些上了頭,臉上熱乎乎的,頭顱之中迅速放空,飄飄欲仙。
他生活拮據,從不與人聚會,更甚少吃酒,如今驟然這般感受,竟有些迷戀起來,許多平時不會說的話,此刻也好像能說得出口了。
“苗大人,在下是否很無用?”
苗瑞有些詫異地瞧了他一眼,“還成。”
說完,苗瑞自己先就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