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新人(四)(第2/2頁)
這誰受得了?
不光盧實本人受不了,很有可能他手下那一幹官員、皇商也接受不了新上司。
他們的心思也很好懂:“你算什麽東西?無尺寸之功,卻突然壓到我們頭上,還想指手畫腳,我不服!”
所以給新任監船禦史使絆子這件事,固然有盧實本人的授意在,但下頭的人也不是傻子,肯定有自己的小算盤,如果真的一點好處都沒有,或者說沒有幾分真心,誰敢冒著這殺頭的大罪摻和進去呢?
所以很有可能是一場“雙向奔赴”,要命的雙向奔赴。
再進一步說,為什麽封疆大吏和邊疆駐軍的統領元帥往往幹不長,幾年就要輪換一次?
就是怕這種口服心服的觀念太過根深蒂固,導致朝廷的軍隊成了個人的。
歷史上這種案例不在少數。
為什麽戰場上總說“擒賊先擒王”?這裏的王,並不是狹義的王朝之王,更多的還是一軍之主帥。
又為什麽兩軍智鬥,往往傾向於先說服主帥,而許多高級將領一旦投誠,下面那些人紛紛倒戈,兵不血刃?
誠然有貪生怕死的因素在,但更深的根源就在於忠誠,這些地方上的人心裏就認準了這位主帥。
他去哪兒了,自己就甘心去哪兒。
這就是傳說中的號召力,人格魅力。
而盧實,無疑就是一個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
當然,秦放鶴會這樣想,並不意味著他同情盧實,相反,盧實授意爪牙阻撓造船進程一事,不光戳了天元帝的逆鱗,也恰恰阻礙了秦放鶴對外掠奪的進程,雙方從根本上就對立。
政鬥,你死我活,沒毛病,但你不惜以家國大事為籌碼,這就越界了。
所以前面天元帝忍了,因為他確實對盧實有所虧欠,但此事一出,忍不了了。
但要扳倒盧芳枝父子,也不是那麽簡單的。
歸根究底,這件事的矛盾根源在於皇權和私心之間的分歧。
作為當權者,天元帝對臣子的要求很簡單,大公無私,忠誠。
但是首先這個前提,在秦放鶴看來就非常荒謬且不靠譜,至少在封建王朝時期就永遠不可能實現。
因為這是人治大於法治的王朝,天下大權全部掌握於皇帝一人之手,是個人,而非一個公開的相對透明的組織機構。
但是人就會有私心,試問皇帝本人都不可能永遠做到大公無私,上行而下效,又憑什麽要求下面的官員呢?
至於忠誠,究竟忠於朝廷,忠於國家,還是忠於皇帝個人?
因為很多時候,皇帝的個人私心會和王朝的發展產生沖突,比如說他想享樂,但朝廷想要撥款,但朝廷具體運作掌握在皇帝手中,那麽必然就會有臣子為了往上爬,背棄朝廷,討好皇帝。
所以“奸臣”應運而生。
派系的分歧,也就產生了。
作為外來者,秦放鶴可以大逆不道地說,絕大部分奸臣權臣,其實都是皇帝個人意志和私欲的衍生品。
只要“皇帝”存在一天,黨派之爭、權臣之患,就永遠不可能斷絕。
所以福建船廠之事一發,天元帝惱火,卻不好輕舉妄動,因為盧芳枝父子有功,有大功。
一旦操之過急,眾朝臣看了,難免感同身受,生出唇亡齒寒之感:今日陛下可能對有功之臣如此翻臉無情,焉知來日不會將刀鋒朝向你我?
一旦人心散了,事情就都難辦了。
而秦放鶴,就是其中之一。
甚至汪扶風、苗瑞,乃至董春,都各有心思。
所以董門需要扳倒盧芳枝,弄掉盧實,但同時也要確保天元帝的進度不能太快,手段不能太過尖銳,以防日後他用類似的手法對付自家。
必要的時候,甚至可能出手攔一攔,力保盧芳枝。
所以你看,這就是人心,所謂派系之爭,也不是絕對的非黑即白。
大家都各懷心思,審時度勢,隨時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和將來轉變立場。
一切都像極了成人之間賭上性命的遊戲,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個度,遵守著各項或明或暗的規則。
天元帝是這場遊戲的發起者,同時也是參與者,他雖制定了規則,但因身處其中,自然也要受到規則的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