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南下(六)(第2/3頁)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起稍後的選本來,打定了主意要一鳴驚人;也有捧著劉興瑋親筆書寫的鬥方鑒賞的,不一而足。
並非人人都如秦放鶴和汪淙這般有個好師門、好出身,那麽能在知府大人跟前露臉,便是意外之喜,於日後仕途有益,故而十分重視。
這些事情,秦放鶴和汪淙不好插話,留他們在當中熱議,自己則挪到船尾,取些魚食引來錦鯉爭搶,又低聲說些私密話。
話題也不知怎麽繞回到初見那日,汪淙就笑得促狹,“其實我當日便瞧出你的踟躕。”
小小一個漂亮少年杵在那裏,滿肚子心眼兒也不便施展,還不動聲色地試探呢。
自己說要拉他吃酒時,眼睛都睜大了……
怪有趣的。
回想當日,秦放鶴也跟著笑起來,難得與人推心置腹,“你不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好,實在是來之前,我曾於董府見過那位董二爺。”
一說董蒼,汪淙就什麽都明白了,伏在船舷上狠狠笑了一場。
笑完了,他順勢伸手往河裏摘了一片小巧荷葉,先就著船上清水洗幹凈,然後以荷葉作盞,吃了一杯薄酒。
“依我之見,他的心胸實在不甚寬廣,官場艱險,你我雖未深入也已窺得一二,最是獨木難支。我父母只我一個兒子,雖有旁支,然他們自有本家兄弟,終究隔了一層,可信,卻不可全信……”
便如董蒼,即便外人再如何非議,可他有個好爹,也有好哥哥好姐姐,來日只要不犯大錯,這幾個人足可保他一世安寧。
這就是血脈的力量。
若能有個親兄弟,自然最好,可汪淙冷眼瞧著父母的年歲,想再有孕也是艱難。
況且此事本是天意,縱然眼下有了,兄弟倆相差近二十歲,來日只怕也幫不上甚麽。
故而許久之前,汪淙就盼著父親能收徒,最好收個聰明的,大家也好相互扶持。
“如今看來,老天待我不薄,竟都準了。”汪淙笑道,又自斟自飲吃一杯,“改日,我當往城外還願去。”
說完,秦放鶴也笑了。
外頭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風一吹,雲彩都散成一縷一縷棉絮也似,露出一輪亮閃閃的日頭來。
明亮的陽光灑在水面上,隨波蕩漾,碎銀似的晃眼,晃得汪淙有些醉了,歪在一旁迷糊起來。
秦放鶴也有些累了,也摘了一片老大的荷葉,甩幹凈裏頭殘存的雨水,鬥笠似的往臉上一扣,又清新又涼快。
船夫尋了一處樹蔭停下,船上眾人都三三兩兩安靜下來,慢慢地,秦放鶴也覺睡意襲來,便這麽斜倚在船舷邊沉沉睡去。
神智遠去的前一刻,他還在想,估摸著殿試該結束了,也不知無疑最後是個什麽名次……
殿試確實結束了,但最終排名卻頗有爭議。
皇帝有最終決定權,但在這之前,也允許朝臣各抒己見。
當下便有人堅持會試時的排名,頓時引來許多人反對。
“一甲皆是寒門,那趙沛點了狀元倒也罷了,可位列第二第三的,並無多少過人之處,容貌亦平平,豈能服眾?”
會試主考官卻反駁道:“寒門艱難,一應不比世家大族,能走到這一步,殊為不易,如此排名,也好彰顯陛下求賢若渴,一視同仁的公正。”
才倒了一個高閣老,任誰都能看出陛下的平衡之心,提幾個寒門上來,不正是這個理兒?
國子監祭酒宋大人年事已高,頭發都花白了,聽了這話,便顫巍巍出列,“陛下明鑒,公正,何為公正?公者,大公無私;正者,不偏不倚,且古人有雲,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如此,方為公正。若果然如這般排名,豈非刻意為之,反而有欲蓋彌彰之嫌。”
當下便有許多人點頭,“是這個理兒。”
宋大人喘了幾口氣,又繼續說:“況且那孔姿清雖未世家子,孔氏後人,然一應才幹學識做不得假,過往成績,皆是他自己博來,未曾有人刻意關照。若為公允一味打壓,反而失了公允……還望陛下三思啊!”
當下有寒門出身的官員出列,細數一路走來不易。
“……爾等生而有之,豈知寒門之苦?便是二兩保銀都難,走到這一步,略加照拂又如何?”
有人不服,辯駁道:“縱然出身好,難道還是他們的不是了?誰家不是祖輩父輩一代代拼出來的,便如你我今時今日為官,難不成來日還叫孩子們去經商!”
又有做過武官的私下嘀咕,老子們拼死拼活,可不就是為了子孫後代不拼死拼活!
若殺得遍體鱗傷,闔家只剩滿桌子牌位,最後朝廷卻用一句輕飄飄的“公正”來搪塞,任由他們的後人苦苦掙紮……那還拼個什麽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