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家宴(三)(第2/3頁)
看見他們的反應,秦放鶴絲毫不覺得意外。
其實董春一派,亦算寒門出身,這也是汪扶風最初願意收秦放鶴為徒的根本原因,覺得差距不算太大,可以試一試。
若換作蒸蒸日上的世家、貴族,秦放鶴甚至根本入不得他們的眼,因為階層不同。
“寒門難出貴子”,很熟悉的話對不對,後世無數普通家庭也是用這句話激勵自己,激勵後代,想著有朝一日能實現階級跨越。
但其實打從一開始就錯了,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寒門”並非現代人想象中的所謂普通老百姓,而是稍微差一點,或者說落魄些的世家、大族。
而秦放鶴這種,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只是庶人!
再說的不好聽一點:窮鬼!底層窮鬼!
說白了,打從一開始,掌權者就覺得讀書這件高級事跟我們底層窮鬼沒什麽關系。
門檻最低的也就是寒門了。
偶爾零星有幾個闖進來的,實屬意外。
來都來了,那就留著吧,反正也折騰不出什麽水花,於大局無礙,還順帶能給外頭人瞧瞧,我們是公平的。
看看真正的寒門吧:
董春本人,非常遙遠的祖上曾列侯,只是世代遞減,幾代前就沒了。
而汪扶風,家中世代為官,哪怕品級不高,也是正經官宦子弟。
在秦放鶴入門之前,董門出身最差的是大師伯莊隱,白身,家裏往上數八代都扒拉不出一枚官印,但他家有良田數百畝!
所以秦放鶴可以適當賣慘,換取一點緩沖空間和些微憐愛,但絕不能指望“動之以情”。
因為不可能。
大家的起點和出身就不一樣,本質上代表的階級利益也不同,無論秦放鶴說得再如何慘,慘絕人寰那麽慘,這些人也不可能共情。
因為想象不出來,他們會覺得你在誇張,在撒謊。
更甚者:與我何幹?是你祖上不夠努力吧!
或許這些人在幾年或幾十年前,也能多少有點觸動,但終究不是現在。
都過去了。
走這條路的人,如果同理心太強,太容易共情,往往會很痛苦,走不遠。
說句不中聽的,在座眾人身上所有的良心加起來,可能都湊不出一副整的。
“……所以最初,學生只是想讓自己吃飽飯,吃的好一些,穿的好一些,”秦放鶴笑起來,非常真誠的那種,“僅此而已。”
眾人的神色便正常了些。
對嘛!
這就對了!
民以食為天,人之常情!
“讀書很費錢,鄉親們接濟頗多,學生不是沒想過報答,奈何有心無力。後來僥幸得中秀才,時任章縣縣令周幼青周大人私下貼補學生幾兩銀子……”
董春唔了聲,轉頭看汪扶風,“就是年前派了東遠知州的周幼青?”
他是現任吏部尚書,凡有官員升降任免,都要先從他手裏過一遍,做了票擬,再交由皇帝用印,故而有印象。
汪扶風微微躬身,“是,學生派人反復核查過了,資歷和政績都要的,只是不知什麽緣故,一直被壓著,沒升起來。”
他自然知道什麽緣故,那周幼青一不曾出身名門,二未曾拜得名師,自己只是個二甲末流進士,亦無耀眼才學,腦子麽,也不夠靈光……滿朝文武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能升上去才怪!
有才者甚多,但真正想混出頭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類似的事情屢見不鮮,故而董春只是嗯了聲,就沒再多問。
秦放鶴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學生想著,人該有良心,鄉親們那樣掏心掏肺的待學生,學生略有了一點能力,便想回報一二,可巧秀才可免稅……接下來的兩年,大家的日子明顯好過很多,甚至可以吃許多新糧了……”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他說,大家也都能想到了:
僅僅秀才便是這樣,那舉人呢?進士呢?
做官呢?
一個窮困卻知道上進,發跡後不忘感恩的少年形象,便完整而清晰地浮現在眾人腦海中。
最後,秦放鶴又笑了笑,臉上既有少年人的那種蓬勃昂揚,又略略帶了一點知道自己可能有些輕狂,但掩飾不住,或者也不想掩飾的野心,“學生只是讀書人時,想到的便只有身邊的鄉鄰。可若來日做官,天下百姓,便都是……”
董春突然笑起來,胸腔都微微震動,像看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年紀不大,野心不小,大言不慚。”
什麽天下百姓,連個進士還沒中呢,就敢想天下!
汪扶風跟在董春身邊多年,又極擅察言觀色,見此情形,便知秦放鶴過關了,當下擡手往他後腦勺拍了一把,“師公面前,也有你口稱天下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