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鋒芒初露(二)(第2/3頁)

他需得讓對方第一眼就看出自己的不同來。

一炷香很快過去,陸續有雪白的紙片被送到主樓上首的山水紋酸棗枝大桌上。

“今年卷子不少,”一名官員略啜了口茶水,對周縣令笑道,“大人先請。”

“哎,同來同來,共賞共賞,保不齊這裏頭就有來日才俊……”周縣令隨手抽了幾張,散與身邊幾位官員,又打發人與隔壁桌幾位縣學教授送去一些。

眾人相互謙讓一番,便都對著燈品評起詩詞來。

本就是為了打撈滄海遺珠,給散落民間的讀書人多一點出頭的機會,所以只要有膽量能寫字,什麽人都能來試一試。

這就直接導致了作品水準參差不齊,讓在場眾人十分煎熬

這是甚麽東西!連官文都寫不好,竟也敢學人作詩?

字倒也罷了,典故卻是信口胡說,牽強附會,可笑可笑……

泛泛空談,不知天高地厚,浮躁!

本官豈要你來溜須拍馬?不知所謂!

周縣令頻頻搖頭,漸漸有些煩躁,又揭開一頁,忽見一筆好字沖入眼簾,頓覺身心舒暢。

再看內容,唔,難免有些想當然,不過這是白身們的通病……格律不錯,典故用得也巧妙,辭藻華美,不錯,很不錯。

旁邊的高主簿一直偷偷打量周縣令的反應,見此情景,適時笑道:“大人可是瞧見了俊才?不妨說與下官聽聽,也叫我們歡喜歡喜。”

周縣令卻賣個關子,“不光有,竟還是老熟人,你若猜著了,我便給你看。”

眾人都跟著笑,當即七嘴八舌猜起來,一時氣氛融洽。

卻是那高主簿最擅揣度人心,想了一回,“莫不是孔大人家的麒麟?”

周縣令哈哈大笑,把手中詩遞過去,高主簿細細看了,不住點頭,又與人傳閱。

孔大人乃本地一位鄉紳,曾官居四品,前些年告老還鄉,如今帶著孫子住在章縣,今日祖孫二人也在列。

他雖退了,到底還有門生和後人在,其中二兒子,也就是孫子孔姿清的父親仍在朝中任職,歷任縣令都要親去拜訪,故而眾人都不敢怠慢,仍尊稱其為“孔大人”。

其孫孔姿清自幼得他教導,天資聰慧,今年才十四歲便頗有才名,在場不少人都曾見過他的字,因此周縣令才把那首詩與眾人一瞧,便都認出來。

誇贊聲不絕於耳,正在吃茶的孔老大人也帶著孫兒還禮,連道謬贊。

雖是謙虛,到底心中也有些得意。

人老了,能看著子孫後代漸漸成長,比什麽都強。

孔姿清首次參與競詩,此時贊譽之聲充斥雙耳,卻也未曾得意忘形,依舊坐得端端正正,煞是沉穩。

今日,我應當能奪魁罷,如此也不辜負祖父一番教導。

“咦?”正說笑間,縣學的一位教授卻擎著一張紙對同桌熟人低語,“這個倒有些野趣。”

可巧周縣令看到那邊情景,“可是又有佳作?”

孔氏祖孫循聲望去。

那教授便親自捧了過去,稍顯遲疑道:“看字跡,筆力尚淺,年紀似是不大,不過一筆官文倒還幹凈利落,初見風骨。”

周縣令也來了興致,接過讀了一回,忽而笑了,“有意思。”

又遞給眾人,“你們也看看。”

是一首七言律詩,用詞質樸,以“比”“興”手法寫東南西北春夏秋冬,稚氣可愛。

內容很簡單,就是一陣風扶搖直上,看到了春日的桃花野鶴,嘗了夏日的菱角白魚,看了秋日的紅楓殘荷,賞了冬日的白雪荒山,最後停在雪夜暖烘烘的屋子裏,消散在熱乎乎的泥爐前,多壯麗呀,多寧靜呀,多富足呀!

一群人才看了無數強力堆砌的辭藻和空洞的高談闊論,正頭暈目眩之際,忽然跳出來這麽一篇近乎直白的可愛的小東西,突然就清爽起來。

高主簿順勢奉承道:“可見大人到任以來兢兢業業,百姓安居樂業,感恩非常,才能有此詩篇。”

試問如果一地百姓連溫飽尚且不足,又怎麽能有余力欣賞美景?

就比如眼前的皚皚白雪,對達官顯貴而言,不過是遊戲娛樂,但在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孤苦百姓眼中,卻是殘忍和死亡的代表。

所以這首詩看似簡單可愛,但字裏行間都是太平祥和。

周縣令也是這樣想的。

其實還有一點,就是“鮮菱”“白魚”,在場不少人其實也都知道,這兩樣是長江一帶的特產,而周縣令正是那裏的人。

其他“作業”中也不乏類似的手段,但大多阿諛奉承太過,矯揉造作手法拙劣,令人望之生厭。

是故意的麽?

不過看筆力應該還是個孩子,會有如此深的城府麽?

不,或許孩子本人無礙,可他終歸有父母長輩,便也說不準了。

只是那詩中寫的景致方位那樣齊全,添這兩樣進去,又似乎是理所應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