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3/8頁)

裴明淮道:“沒真憑實據,沒人動得了京兆王的愛女。但皇上知不知道另是一回事,我不說,不等於他不會知道。”

祝青寧聽他如此說,便知道是答允了,一笑道:“多謝了。既然如此,青寧就此別過。你那位曇秀大師說得對,我還是離這京城越遠越好,省得多生事端。”

裴明淮皺眉道:“曇秀?他又對你說什麽了?他那張嘴真是能說出蓮花來,你別理會他。”

祝青寧正要說話,忽聽得雲母屏風後蘇連叫道:“陛下,陛下,阿蘇求你了,我祖父對大魏忠心一世,你怎麽就不肯平他的冤呢?”

蘇連叫了這一聲後,又再不見響動,想是高熱不退,夢中囈語。祝青寧一怔之後,問道:“他祖父?”

裴明淮沉默半日,道:“崔氏。”

祝青寧這一回是怔了良久,方才慢慢道:“可惜了。”

“你是說阿蘇可惜了?還是崔浩可惜了?若說崔浩可惜,這話先帝倒也說過。”裴明淮道,“皇上說對蘇連講不明白,其實是蘇連永遠不想明白。先帝對崔浩雖有芥蒂,但也不算什麽大事,且先帝權柄在握,連滅佛這種事都說做就做,不慮後果,這樣的人也不會非得拿著一個崔浩去平宗室皇親的不滿。照我看來,還是因為他想清平政化。崔浩雖是大儒,可也是因精擅陰陽讖諱之說而深得寵信的,就連我老師,聽說他的圖讖之術連崔浩都及不了,只不過他不似崔浩那麽張揚罷了。”

祝青寧道:“佛圖澄也是一樣因方術而得石虎信賴的,但也一樣得了善終。我記得這位太武皇帝滅佛之時曾下了一道詔書,說得很是清楚,佛是西戎虛誕要滅,而圖讖陰陽也是異端,一樣的不容。其實他雖然太過激了些,但旨意本身是無錯的,天下大亂已久,早已禮崩樂壞,是該得正本清源。只是你們這位太武皇帝銳意武功,於文治上也太……太急躁了些,且天下哪裏是能沒想好就一試再試的呢?終至玉石俱焚。好歹也得循序而為!”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還是青寧說的深得我心。先帝時候也罷了,可到了如今,那是非得改不可了。皇上有這意思,就是懶怠動。”

祝青寧笑道:“我勸你別多事,崔氏的教訓還不夠麽?門房之誅,殃及姻親,一時間高門士族幾乎被誅殺殆盡,至今眾人說起來仍是畏之如虎。”

“我一直是這麽想的,天心難測,只求平安,不禍及家人便是。”裴明淮道,“可是,近些時候,我遇的事越多,心裏想法卻也漸漸變了。若是什麽都不做,豈不是枉度此生?”

窗外窗裏的二人同時沉默不語,半日,祝青寧道:“我該走了,各自保重吧。”

裴明淮問道:“你去哪裏?”

“你又不是不知道。”祝青寧道,“朝中早知道多時了吧。”

裴明淮沉默片刻,道:“這跟你有關麽?”

“九宮會生了變故。”祝青寧道,“我也要回去看一看。別再問我了,我心裏也疑惑得很,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裴明淮道:“你多加小心。”又道,“青寧,我問你一句話。若是拋開你是九宮會月奇或者平原王之子的身份,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做一件大事,你肯麽?”

祝青寧道:“不知道。那得看那件事是不是值得。”

“就是你剛才說的。”裴明淮道,“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

祝青寧嘆了口氣,道:“三十年曰世。天下大亂到如今,何止三十年,更勿需說三年。你那個‘若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多問何益?”

裴明淮聽得窗外再無聲息,惟聞細雨滴落竹梢之聲,向窗外望去,碧色窗紗沁得外面的竹葉更青碧了。裴明淮喃喃地道:“育微微之陋質,羌采采而自修。……戲停淹而委余,何必江湖而是遊!……”

忽又聽得蘇連道:“大整流品,明辨姓族!你糊塗啊,祖父!”

裴明淮怔住,雖明知蘇連是在夢中囈語,卻仍是茫然之極。

連著下了幾日的雨,呼吸間都覺得潔凈得很。裴明淮與吳震一路沿著柳堤到了城南大道壇之側的靜輪宮,卻見著不少百姓在此,看樣子像是在等什麽。吳震奇道:“今兒沒什麽法事吧?怎麽這許多人?”

裴明淮自然也不知究竟,忽見著眾人都興奮了起來,叫道:“來了!來了!”

裴明淮和吳震又不知究竟是什麽“來了”,兩人定睛看去,只見從靜輪宮裏面跑了一只小鹿出來。這小鹿長得很是好看,毛色金黃,一雙眼睛烏溜溜的,嘴裏還銜了一束不知道什麽草。

眾人圍了上去,裴明淮只聽得他們口裏道:“神鹿來了!神鹿來了!”又見百姓們畢恭畢敬自那“神鹿”嘴裏把那束草捧在了手裏,吳震實在是看得莫名其妙,便走過去想問個究竟。裴明淮卻瞅著那“神鹿”實在眼熟得很,看了半日終於想了起來,可不就是淩羽在靈泉宮裏抱回來養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