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被母親護在懷中, 女童看著倉皇奔逃的人群,稚嫩的臉龐上尚還帶著幾分懵懂。
以她年紀,大約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處於如何危險的境地。
江水沒過山石草木, 似要將一切都吞沒, 暴雨中, 翻湧的水面下滿是洶湧暗流,一旦被卷入其中就再難脫身。
眼見此景, 周圍無數武者修士面色驟變,先後禦氣而至, 迎著狂暴浪潮而來。
他們其中許多人都不算彼此熟識,慌亂之中也就很難結成什麽陣法, 只各自出手, 試圖以靈力強行減緩水勢速度。
若非分出本命心火, 天命境的謝寒衣或許有實力將江水截攔數刻,但他如今力量還未恢復,能做的也就有限。
姚靜深引墨筆浮空,隔空拂袖, 揮出淋漓墨跡, 頓時便有靈光盛放。
周圍修士見此, 紛紛將靈力注入靈光之中,雖然境界並不如姚靜深, 但無數道來自不同修士的靈力最終匯成一股難以想象的強大力量, 強行將洶湧江水攔截在眼前。
諸多武者奔行在山間谷地, 爭分奪秒地將還陷於險境的七郡百姓帶上仙鸞峰,只是相比數以萬計的流民, 他們的人數實在不足。
人族之中,能順利引氣入體的武者都百中無一, 何況必須身懷紫府才可入道途的修士。
何況天災面前,願意不顧自身安危也要留在這裏救助無辜凡人的武者和修士,就更是少數。
不過半刻,被強行截攔下的江水來勢越發洶湧,沖擊著靈光,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兇獸。
終於,雨水的積蓄達到臨界,眾多修士一齊維持的靈力障壁瞬息被沖破,紛紛被反震的力道掀翻,向後落下。
姚靜深更是首當其沖,本命法器的光彩黯淡下來,他氣血翻騰,體內經脈幾近幹涸,無力地自高空跌落,被卷入浪頭。
“姚先生!”妙嘉變了臉色,她落在水中,如今渾身都已濕透。
謝寒衣飛身自江面掠過,在姚靜深被卷入暗流前及時將他救起。
數名修士棲身還未被水波淹沒的礁石,望著奔騰而去的江水,神情隱現悲色,沉肅氣氛無聲蔓延開來。
如今,他們已無法再阻擋江水來勢,大水狂嘯席卷,將沿途一切都吞沒其中。
山谷很快變為一片水澤,當中還未來得及離開的平民頓時落入了生死之境,數裏之外的水波不過瞬息便已襲來,將他們卷入其中,江面上一片哀聲。
在這樣近乎狂暴的洪水中,就算有再好的水性也很難在被卷入暗流後僥幸活下來,一旦撞上洪水中挾裹的草木碎石,更是必死的局面。
洪水滔天,暴雨不息,這片天地好像行至了末日。
山崖上,姬瑤沉默地觀望著這一切,神情未見多少變化,風雨並不能近她的身,她就這樣孤身站在崖上,將凡人的掙紮與苦痛盡收眼底。
雖說要以陳稚的身份行走於天地間,但姬瑤並未將自己真正當做人族,因為她本就不是人族。
縱有時模仿人族行事,也不過是為陳稚這個身份。
只是這一次,她想做的事,是為自己。
這是姬瑤想做的事。
有人送了她朵花,她還未曾回禮。
姬瑤伸出手,下一刻,通體剔透的昆山玉碎落在了她手中,其上碎玉裂紋天然而成,有股渾然天成的破碎美感。
大雨自陰沉天幕砸落,雨聲中混雜著風聲,號哭聲,嘈雜難言,這是曲以苦難和血淚鑄成的悲歌。
姬瑤懷抱著昆山玉碎坐下身,在她指尖落在弦上之際,雨中的嘈雜聲響中混入了有些沉悶的弦響,像是很遠,又像很近。
她垂下眸,指尖徐徐動作,厚重曲音從昆山玉碎上流瀉,穿透風雨向周圍傳開,像是來自上古的呼喚。
被謝寒衣扶著淌出江水的那一刻,姚靜深聽見了樂音,便是他不通音律,此時也覺出幾分熟悉。
他擡起頭,穿過雨幕,姚靜深看見了山崖上,少女抱琴而鼓,自上古而來的曲調回旋在天地之間,逐漸掩過了濃重雨聲。
這是九霄之上,玄天域共工氏所譜的禦水謠。
謝寒衣上次聽到這支曲,是在淮河之上。
當日姬瑤以此曲馭使水獸對上姜女一行刺客,即便只三境修為,亦不曾落於下風。
但這一次,她奏響這首禦水謠,並不為殺人。
謝寒衣向江水望去,隨著樂聲奏響,江水翻湧的勢態在凝滯一瞬後掀起狂亂波瀾,像是在對抗著什麽,摧枯拉朽之勢就此一緩。
不止是他,眾多修士和武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眼中頓時生出慶幸喜色。無暇分辨是因何緣由,當下最重要的便是趁水勢滯緩之時加緊遷移百姓,如此方能救下更多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