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秋葉靜美(第2/5頁)

我想了想:“老爺子祖籍廣東,送他回南海吧,也算落葉歸根。”

“我想開車送爺爺去,逆向重走一遍他當年北上的路。”

樂川幾乎沒有經過思考,便脫口而出,多半早已在心頭打定主意,或許不僅僅是想聽到我的建議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由北至南上千公裏的路程,算一算姐姐歸期,恐怕只能二者選其一。我開始猶豫不決,可樂川蕭索孤寂的身影刺進我眼中,什麽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需要我陪你去嗎?”

“好。”

他沒看我一眼,用暖著日光溫度的手輕輕撫摸著老爺子的遺像,指尖流淌出最深沉的依戀。嘴唇合動,無聲地講述著只有他和老爺子才聽到的話語。他說,他經歷過所以什麽都明白。經歷過意味著更堅強,所以不哭,不把悲傷寫在臉上。通過失去親人鑄就起來的堅強,多殘忍,多傷情,可我倒寧願他能示示弱,至少不該滴水不進,折磨自己。

“待會兒要出門了,你得吃點兒東西才行。”我提高音量道。

“好。”

本以為著要多費點兒工夫才能勸動樂川,沒想到他這麽爽快,我一著急擡屁股就往樓下沖。跑到一半敲下腦袋,我又匆匆折返直接來到他面前,正要問想吃什麽,樂川如同再抵擋不住悲傷侵襲一般,沉沉倒進我的肩窩。我趔趄地差點兒摔倒,忙站穩身子同時抱緊他的腰,就擔心他因太過沉痛,體力不支而暈厥。感覺到腰間有來自他手臂的力量,我才稍稍放下心,靜靜與他相擁。

“小靈子,我昨晚上是不是太過分?爺爺會不會不高興?”他聲音嘶啞,只一夜竟如已飽經風霜。

我完全不了解緣由起因,不敢隨便評斷樂川昨晚的舉動是太不近人情,還是情有可原。

可總不能什麽也不說,輕撫著他的脊背,我柔聲道:“別想那麽多了。你吃點兒東西,休息一下,我們還要去送老爺子最……”心間揪痛,喉嚨哽咽再講不下去,我吸氣強忍著改口道,“你如果現在吃不下東西,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嗎?”

“嗯。”

天空萬裏無雲,秋老虎狠狠殺了記回馬槍,天氣悶熱,猶如盛夏。

我陪樂川來到後院的木芙蓉樹下,青枝綠葉間大朵大朵的木芙蓉,有白有粉,開得極美極艷。不必知會,紅著眼的保姆阿姨和警衛兵搬來小桌小凳,又擺上清粥和小菜。見樂川站著不動,呆呆地望著木芙蓉樹,阿姨滿臉疼惜,在我耳邊叮囑句勸他多吃點兒,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屋。

我盛起兩碗熱粥涼涼,站定在樂川的身旁,也仰起頭看花,一聲不吭,時刻謹記道長昨晚的那句話,絕不輕言勸慰,順著他,陪著他就好。

“小靈子,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喝酒嗎?”樂川沉寂很久之後,突然間側目看著我,自問自答般道,“因為我痛恨它,有一陣子甚至一聞到酒味就會吐……我已經不記得我爸是什麽染上的酗酒症,只記得最嚴重的時候天天都是醉醺醺的。”

他面龐間籠上一層苦楚,我想制止他繼續說下去,還未張口,他先對我低聲說了句沒事。易子策和老爺子的話猶在耳邊,我想,也許對於心思深重的樂川而言,此刻願意傾吐心事,就是最佳的自我治愈。

“為成為同時首飛第五、第六代戰機的第一人,我爸曾痛下決心戒酒,可能成功了吧。例行的身體和心理檢測顯示他合格了,簽字軍醫是易子策的父親。”樂川勾起一抹苦笑,擡手指去小樓某扇正對木芙蓉樹的窗戶,似怨似惱地接著道,“可就在首飛前三天,我還明明看見他在樹下喝酒。大灌了兩三口,把酒瓶摔碎在地上,抱頭痛哭。”

我聽懂了,樂川之所以恨易子策的父親,只因為他是樂川父親身心健康的背書人。如果他沒有簽字,樂川父親興許就不會犧牲。我學醫,明白酗酒症是一種生理以及心理疾病,長期酗酒不僅會對身體臟器造成嚴重損害,對大腦中樞神經的損傷更是不容小覷。

越了解酗酒的危害,越覺不安,即便沒有十足把握,我也知道樂川父親突然產生倒飛錯覺,和他酗酒不可能毫無關系。這樣一來,易子策父親的責任更大。樂川一旦了解真相,也會更加痛恨他。縈繞腦海中的迷霧散盡,隱含其後的最大真相竟如此震撼,令人不寒而栗,難以負荷。

硬逼自己停止一切過度揣測與聯想,我偷偷蹭掉手心浸出的細汗,牽著樂川坐到小桌前,把一碗熱粥朝他面前推了推。

“樂川,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麽,才能讓你覺得好受一點兒。”夾些小菜進他碗裏,我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平緩溫和,“你說過‘情感是心的眼睛’,我特意搜過林清玄的這段話。後面還有幾句,我印象深刻。一個愛恨強烈的人,兩只眼就會處在半盲狀態。在我們對那些可恨的人都能生起無私的悲憫時,我們心的眼睛就會清明,有如晨曦中薄霧退去的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