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越表達,越蒼白(第4/5頁)

客廳狹小,我坐在沙發上,廖繁木坐在對面的椅子裏。中間的茶幾上放著兩只啤酒罐,一只傾倒,灑出的啤酒順著茶幾流到地板,酒氣四散。我知廖繁木的酒量,除夕夜與海量的父親對飲,不相上下。

有千杯不倒的人,沒有喝不醉的心。

此刻的廖繁木可能醉了,疲憊地靠著椅背,沒有看我,也沒有看任何地方,眼神失焦。

“繁木哥,出了什麽事?”明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但我不能不問。

廖繁木像沒聽到,一言不發。他肯見我,便是對我最大的恩賜,不敢奢求幫他排憂解難。往心裏嘆口氣,無所事事地坐著反而不安,我簡單地收拾幹凈茶幾,又從衛生間拿出拖布清理地面。小心翼翼盡量不制造太多雜音,以免影響到廖繁木沉睡般的寂然。

拖布繞過廖繁木一雙赤足,我心頭一緊,向來愛幹凈的他幾時如此邋遢。我不由得目光上行,直至承接到廖繁木眼睛裏的哀愁與悲傷。我慌忙低頭,怕被他看去心底湧出的難以克制的疼惜,感覺到拖布被他拽住。

“小均,別拖了,我們聊聊。”他努力振作,朝我微笑。

我無聲點頭,急忙將拖布放回原處,坐回沙發,雙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怕自己太年輕,閱歷太少,見識太淺,不足以給予他一絲一毫的安慰。

廖繁木端正起坐姿:“小均,你讀大學這兩年,寒暑假很少回家。為什麽?你是不是在逃避什麽?”

問題來得猝不及防,我思維驟然短路,整個人愣住了。

自從我和爸媽關系惡化,廖繁木就開始扮演起“說客”的角色,不知是我父母授意不得已而為之,還是他為人師表的職業習慣。盡管內心抵觸,我仍耐心乖巧地接受他的每一次“循循善誘”,如同致命的軟肋被牢牢鉗制,喪失一切倒行的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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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時候他明明已經消沉到快要不能自持,竟然還不遺余力地行使他“說客”的責任。做給誰看?我父母嗎?我姐姐嗎?可這裏沒有他們,只有我呀!只有我滿蓄一腔熱忱,像個莽撞自負的義氣少年,渴求替他分擔哪怕一毫厘心事。

多麽自作多情,多麽自不量力!

暗自發笑,我關閉心墻,平靜地看向廖繁木:“繁木哥,你是不是和姐姐吵架了?”

這一次,輪到他啞口無言,不敢相信我能一語中的。當局者迷,這一點兒也不難,因為我是離他們愛情最近的旁觀者。

“沒……”廖繁木或許想否認,但我語氣太肯定,他又改口,“有點兒小摩擦,不要緊。我和你姐姐會處理好,你不用擔心。”

“因為在你眼裏我還小,所以沒資格擔心嗎?”說出口,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擅長曲解人意。

四目相對,廖繁木沉默了會兒,已完全隱去所有悲愁情緒:“小均,我當然知道你現在是個自主獨立的成年人,但我看著你從小長大,不自覺會把你當成孩子。如果你認為受到不平等的對待,我向你道歉。我不是不相信你有為人處世的能力,是我並不願意把自己的私事變成別人的負擔。”

他的一番話很好詮釋了語言這門藝術的精妙,字字滴水不漏,足夠誠懇,足夠自謙,足夠寬容,也足夠拒人於千裏之外。

我還能說什麽,說什麽都像蠻橫無理。

“繁木哥,對不起。我的確擔心你,著急又不會說安慰人的話。”

廖繁木搖頭輕笑:“沒關系。暑假抽不出時間,如果你十月份肯回家,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我也笑了:“如果你和姐姐十月份結婚,我一定回去。”注定悲劇收場的故事,結局一定要足夠震撼,才會畢生難忘。

“希望吧,可能沒那麽順利。”他的笑容變得苦澀,轉瞬又恢復兄長般的溫情,眼望窗外,“不早了,還在下雨,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麻煩了,校園裏很安全,你借我把傘就行。”

廖繁木再三堅持,沒能拗過我的拒絕,只送到門口,便被我推進屋,幫他關了門。

他口是心非,我就陪他佯裝無事,盡管心裏早已兵荒馬亂。

他和姐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夜雨纏綿,我撐著傘,低頭慢慢走著,不停假設不停推翻,頭昏腦漲。突然間,一個冒失鬼沖進傘下,我嚇得險些棄傘而逃。

看清來人,我錯愕道:“你怎麽還沒走?”

傘面壓得低身高受限,樂川委屈地駝著背縮著脖子,表情更委屈:“說好的送你到宿舍,我不能食言。”

“我要是一晚上不下來,你也等一晚上?”

“當然不可能,又不是演偶像劇,我會上門要人。”他打個哆嗦,一只手拿過傘,一只手很自然地環住我的肩膀,“走走走,把我凍感冒,你該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