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惡(第3/3頁)

只看這些人,無不是滿面風霜,兩手老繭,其中好些人在月余甚至十數天前還是滿面悲苦絕望在地裏刨食的莊稼漢。

誰能把前後兩張面孔重合到一起?若相熟之人見了此情此景,誰敢認這前後是同一個人?

奸淫擄掠,這幫子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反了的,每到一處最盼的就是最後收獲的這一環。

惡念需要釋放,壓力需要宣泄,明明也是苦難裏過來的人,提起屠刀後半點兒不吝把從前自己所畏所懼的東西十倍百倍加諸於同樣浸在苦難裏的人們身上。

……

五月初一下午,日子最窘迫的那一批人,家裏只剩一二升黃豆米糠和地裏並未長成就被刨了出來的一點菜裹腹的那一小搓百姓,沒了野菜可挖,成群結夥聚集到縣衙門口乞望求懇著縣令開倉放點兒救濟糧。

十裏村不少人也在這群人當中,這些人中,大多數確實已經到了這種境地,但也有稍好一點的,甚至像王家那樣剛賣了女兒有一袋多糧食黃豆的也在其中。

救濟糧啊,誰不想要?

只要有一小夥人起了頭,誰也不想落後,所以這會兒大多數鄉民都在往縣衙湧,縣衙外面及左近的數條大街都擠擠挨挨全是密布的人。

沈三和李氏也在這群人當中,沈家三房也沒糧了,如果不是沈金藏了幾升黃豆、一點野菜幹和一袋肉幹,他們和其他人並無差別。

但就算是這點差別,又有什麽用?沒有野菜可挖,一家六張嘴,吃得再省,總不過也就比別人多撐個十天半個月而已。

李氏現在拿這些糧食當命,怕真的有救濟糧,少出來一個人會少領一份,又怕人出來了,糧食會被偷被搶,地裏的菜不好帶,讓沈金帶著幾個小的在窩棚裏守著,肉和黃豆她和沈三則一人用一個破包袱包著就抱在懷裏,片刻不敢離手。

兩口子都不是多本事的人,縣衙外被擠得水泄不通,他們根本沒能擠進內圍,而是在外圍街道上,被擠得靠邊站著。

韋縣令一眾官員被堵在縣衙裏進出不得,私下裏把那陳姓守將罵了個狗血噴頭,一遍又一遍催衙役:“陳將軍還沒來?糧都被他弄走了,這些人他不負責疏散?闖縣衙怎麽辦?”

衙役苦著臉:“人太多了,出去進來都不容易,怕是還沒這麽快。”

話音才落,陡然聽得遠處一陣鼓響,衙內眾人心頭皆是一跳,往鼓響的方向望去,聽清那鼓聲的節奏後面色全都變了。

“敵襲!”

“是敵襲!”

同一時間,另一面城門處也響起了一樣的鼓聲。

韋縣令雙腿一軟,整個人險些癱了下去。

“敵襲!敵襲!”

從衙門裏到衙門外,從城門口向城門裏,不停有人高聲呼喝著敵襲二字,原本各占一個好位置圍堵縣衙讓開倉放糧的人也慌了起來。

“哪裏鼓響?為什麽敲鼓了?”

“敵襲,什麽敵襲?”

“土匪來了!”

人群登時潮水一般湧了起來,推的、擠的、亂沖的!

李氏和沈三被擠得壓在了墻壁上,被擠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沈三大聲嚷著:“別擠!別擠我!要擠死了!”

他奮力向前,借著人流的力道想要擺脫被擠壓的命運。

手裏的包袱被擠掉了,他彎腰要撿,可下一瞬人已經被推著向前了:“我的糧食!我的糧食掉了!別擠!”

這聲音被淹沒在一片嘈雜裏,卻也讓有心人聽入了耳中。

都是把糧食隨身帶的,多好的機會。

亂壯賊人膽,只不過幾息,就聽人群中有人尖叫了起來:“你幹什麽,放開,搶糧,有人搶糧!”

這樣的尖叫聲驚醒了無數人,有人越發抱緊了包袱,有人則惡從膽邊生,一時間被搶糧的驚叫嚎呼聲不絕於耳。

李氏被人擠得臉靠墻壁,聽聞有人搶糧,手裏裝著肉幹的布包袱被她死死壓在身體和墻壁之間,但這也沒躲過一只伸向她布包袱的手。

李氏覺察後驚聲尖叫,一邊用手拽著包袱,一邊下意識就想回頭,被一只粗糙的手死死摁住了頭,手上的包袱下一瞬就被人拽脫了手。

她啊啊的尖叫著,終於頭臉上摁著的那只手挪開了,身後一松,卻只一瞬又有人擠了上來,她轉不了身也回不了頭,根本不知道是誰搶了她的肉,被擠著壓著,只能絕望的嚎哭。

這樣的嚎哭,一時間數十起,自保尚且不及,李氏的還是劉氏、王氏、秦氏、楊氏的,根本無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