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玄天仙府◎

昆吾山巔雪虐風饕,積玉堆瓊幾千疊,嶙峋萬仞,天寒地坼,是凡人可望不可即的風景。

修真界最大的劍修門派——玄天宗,便是坐落於此。

萬仞冰川之上,乃是宗門正殿執事堂,形似道觀,巍峨古樸,周遭有人禦劍來去,一派仙家氣象。

山間有刺骨的寒風吹過,若是凡人在這裏耽擱一刻,怕是連周身的血肉都要凍結了去。

好在此間來來往往的都是修仙者,不懼寒暑侵襲,數九寒天,尚有人身著輕薄的春衫。

僅有一女子披著厚厚的鶴紋大氅,站在執事堂前,顯得格格不入。

周遭一片蒼茫的白,凜冽的山風拂過,她發間系的那一截紅綢,在風中獵獵飛舞,成了天地間唯一的一抹艷色。

陸陸續續有人踏出執事堂的大門,那些或隱晦或直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沒有換來她的半點矚目。

玄天宗的數名弟子隨著人群離開執事堂時,只覺得耳邊還縈繞著剛剛堂前那長老慷慨激昂的言辭,經過這名女子時,一邊揉著耳朵,一邊心下嘆了口氣。

那是薛宴驚。

一十六歲時拜入玄天宗,於試劍時得了掌門青眼,收為關門弟子,風頭無兩,前途無量。

不過才十幾歲的年紀,似乎就可以透過她手裏的劍,看到她將來一生的風光。

可惜入門不過數月,玄天宗內爆發大亂,有叛徒與外敵聯手,掌門被偷襲,而他最小的兩個弟子被玄天宗的仇家借機擄走。

薛宴驚這一失蹤,便是百年,數月之前才被出門遊歷的弟子恰巧在昆吾山附近遇見。被找到時,她似乎受了重傷,整個人渾渾噩噩。

師門上下難免詢問她的遭遇,可偏巧她丟失了這百年間的記憶,什麽都說不出來。

眾人憐惜她百年流離失所,自也不便追問,只能任由她的經歷成為一個謎團。

但這段謎團卻在一炷香之前被解開,今日仙霞派來玄天宗拜訪議事,其中一位皇甫長老在人群中注意到了薛宴驚,滿面驚愕地指著她,說自己在魔界臥底時,曾於歸一魔尊的寢殿之中見過這副面孔。

她這百年流離終於有了解釋。

皇甫長老有一位幼弟曾隕於魔族之手,自此對魔界深惡痛絕,多年來一直戰鬥在抗擊魔族的第一線,積威甚重,年高德劭,倒也無人疑心他會編造謊言刻意誣陷一個素無來往的小輩。

只是,“興許是認錯了呢?”師門中人有心為她辯解一句,但目光落在薛宴驚的臉上,也漸漸消了聲。這張面孔生得艷若桃李、明如秋月,柳眉之下一雙桃花眼更添三分艷色,似乎連最優美的畫筆都無法描摹其眉目。這般灼灼艷色,若有清亮的眸光或淩厲的眼神壓著,定能令人見之忘俗,偏生這雙眼裏此時盛滿了恍惚與迷茫,不免稍稍落了些下乘。

但再如何迷茫恍惚,這般無雙姝色,便是扔進美人如雲的妖族也算少見,被錯認的可能著實不大。更何況,還有與皇甫長老同行的仙霞派數名弟子為之佐證。

隨著皇甫長老斬釘截鐵的一句“絕無可能”,在場眾人落在薛宴驚身上的眼神,蒙了上一絲不明不白的色彩。

薛宴驚頂著眾人等她解釋的灼灼目光,只能茫然地回以一句“我不記得了。”

至此,連她的失憶,在有些人眼裏似乎都成了遮掩的借口。

難怪她這修為……

在場很多人對薛宴驚了解不深,並不記得她當年的修為高低,但想想也知道,她當初必然天賦不錯,不然如何能在千百劍修中脫穎而出,獨得玄天掌門的青眼?

可如今呢?

有人嘆了口氣,眼裏帶著兩分微不可察的惋惜。

眾人看不出她的境界高低,只是修真者一旦進入元嬰期,便再不畏寒暑。玄天宗收徒向來嚴苛,百年時光,便是宗門裏最笨拙的弟子也該凝成元嬰了,可觀薛宴驚這般懼寒的模樣……有人輕聲一哂,掌門的親傳弟子,年歲過百仍未能超越金丹,傳出去怕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劍修,講究風骨,講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血可流命可拋,唯道心不可折。

一旦道心有損,從此心魔叢生,便再無緣大道。

而薛宴驚,百年魔界摸爬滾打、苟且偷生,她的道心還余下幾分?

她身上那鶴紋大氅豈不就是最好的例證?

棄子。

有人心下已經下了判斷。

她只能是棄子。

玄天宗不會對她落井下石——她是掌門的親傳弟子,掌門昏迷,其他人無權驅逐她,但宗門也不會出面維護她,今後如何,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散會後,執事堂前,薛宴驚站在一片雪色之間,目光平視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麽,似乎尚不清楚自己已被宗門放棄的事實。

有弟子經過時,偷眼去看她的表情,只見她仍是神色淡淡,面上無波無瀾的模樣,怔了一怔,這才記起來,薛宴驚被找回時受了重傷,醫修給她診了脈,開了藥方,告誡她不得妄動情緒,狂喜暴怒皆不可,否則恐會加重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