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4

◎遷宮(二更)◎

仙台四季如春, 穿過綴滿紫藤花的長道,謝策玄腳步虛浮, 如墜雲霧般行至雷霆都司內的校場。

他滿腦子都是方才濯纓的那句——

想他。

在沒見面的時刻, 她有記掛著自己,這個認知令謝策玄心底如有溫泉淌過,熱騰騰地熨帖, 就連胸腔裏也好似不斷浮出咕嚕咕嚕的氣泡,充盈著他流淌的每一寸血液。

他其實也很想她。

也不是想別的什麽,就是想見見她, 跟她說說話,因為只要空閑下來,腦子裏就會立刻被她占據,恨不得能瞬移到她身邊。

思及此,謝策玄動了動唇:

“我也想……”

“我們來比一場吧。”

被校場裏的長劍吸引的濯纓隨手拿起一把劍, 之前她臂力太差, 這些靈劍皆以精鋼所鑄, 她根本拿不動。

但現在不同了, 經過謝策玄的幾次訓練,她雖沒煉成力拔山河的氣力,不過拎一把劍還是綽綽有余。

回眸一瞧, 卻見謝策玄頗有些郁郁地瞧著她。

濯纓歪頭:“怎麽了?覺得我劍術太差,不想跟我比?”

“……當然不是。”

謝策玄的視線有些遺憾地在她臉上逡巡一周,沒看到半點曖昧, 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她說的想他, 好像就是單純的想跟他過招的意思。

愛武成癡的少武神第一次覺得練劍是一件十分無趣的事。

不過當濯纓拿起劍與他交手之際, 他很快也摒棄雜念, 專注於與她的過招。

劍風掃過不遠處的紫藤花,花枝顫顫巍巍落下一地花瓣,被少女裙裳飄揚而帶動,卷著她的凜然劍意朝他而來。

若真要論劍,濯纓同他過不了幾招,謝策玄便隨手折下頭頂的梅枝,以梅為劍,足尖在樹幹上稍一借力,便正面迎上她的劍。

濯纓的劍,與其說是在與謝策玄過招,不如說是一種發泄。

她的劍亂,心更亂。

謝策玄察覺到了什麽,問道:

“發生什麽事了嗎?”

濯纓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而沒章法的揮舞著手中的劍。

因為知道無論怎麽揮,謝策玄也都能接下她的劍,所以濯纓也沒有絲毫顧忌,將之前所學過的所有劍招全都用上,將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手中這柄劍。

劍影交錯間,她仿佛看到了冷宮裏朝朝暮暮,看到了昆侖山連綿不絕的雪。

書中說,欲成大道,便要斬斷塵緣。

從前她只記住了這話,卻從未理解過。

直到今日,她突然發現那些曾經在她生命中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人都一一寂滅,仇恨消解的盡頭原來並不是快意,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茫。

她對沉鄴說,她會跨過去。

跨過前世的仇怨、不甘,也跨過籠罩著她前世今生二十多年的陰霾。

但是跨過這些,她又是誰,又要前往何處?

隔著烏枝紅梅,謝策玄忽而覺察到少女的異樣,她想得太過出神,以至於沒注意到再往前一步就是檐下,而她甚至忘了要禦風。

一劍,烏枝斬斷,從檐上墜落的少女雪衣如鶴羽翩然,在她之下的謝策玄握著那截斷枝,跌入一地落花中。

“……你贏了。”

少年笑盈盈地望著持劍坐在他身上的濯纓。

她沒有認真,他同樣也沒有,談何輸贏。

濯纓垂眸看著仰面躺在地上的少年,問:

“我忘了禦風,你也忘了?”

謝策玄擡手枕著後腦,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你又不重,就這點高度,摔不壞的。”

四目相對,半晌,濯纓從他身上翻身而下,與他並肩躺在這一地落花中。

“我剛從誅仙台過來,昭粹被判誅仙台萬法淩遲,之後還要歷劫六世,司命府說,她作孽太多,這六世恐怕都會很難熬。”

謝策玄沉默了一會兒,偏頭問她:

“還想再打一次嗎?”

濯纓也偏頭回望他一眼。

“你就說這個?”

少年眸光燦然,定定望向她眼底:

“實話說,我是想說點有意義的話開解你的,但剛才想了一下,發現半句有用的都想不出來,既然沒用,那還不如做點我擅長的事讓你開心呢。”

濯纓無言看著他熾熱的雙眸。

“你想……讓我開心?”

“嗯,”他理所當然地道,“誰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能開心?我知道,你有很多我沒辦法理解的心事,我可能沒辦法替你理清那些心事,但我想看你多笑笑,你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風拂花枝,吹來一片淡紫色的花瓣。

謝策玄想也不想,伸手接住了那片落花,余光一瞥,卻見少女烏發如綢緞披散,近在咫尺的呼吸掃過他耳垂,熱度從耳尖一路燃至心尖。

她淡聲問:“那你擅長什麽事,能讓我開心?”

“…………”

明明只是轉述了一遍他方才說過的話,但落在謝策玄的耳中,卻驟然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