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天後(大修)◎

進入上清琉璃境的第一感覺並不是痛苦。

元神從滿身沉疴、隱痛不止的身體中超脫出來,所感知到的意識輕盈地像是沒有重量的一朵雲,一陣風,被琉璃境中的五行清氣包裹著,不知目的地漂浮。

隨後而來的才是痛感。

這是一種超出她認知的疼痛,不同於身體上的病痛折磨,若硬要形容,這種痛感似乎直接作用在靈魂上。

不知道位置,不知道深淺,時而如烈火焚燒,時而如寒冰刺骨。

她痛得連呼吸都需要抗住極大的痛苦,像是一條快死了的魚,缺氧的大腦一片白茫茫的。

幾乎是立刻,濯纓就用自己的意識包裹住了那枚發光的琉璃玉令,想要擊碎它,從這種避無可避的折磨中脫身。

但她也很快忍住了。

因為在這片折射著無數璀璨光華的琉璃境中,她似乎聽見了許多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荒海尊靈在上,今人族奸佞,禍亂朝綱,吾雖往矣,還望諸天尊靈庇佑荒海,令君上重開明目,明辨忠奸!

在琉璃境的深處,這些紛雜的聲音糾纏著,吵鬧著。

——赤水濯纓!你心思深重,嗜權重利,扶持君上也不過是為了實現你無法在母國實現的野心抱負,今日你殺我全族,我沈氏滿門都會在九幽之下,睜大眼等著看你身敗名裂的那天!

——奸臣!滿手血腥的奸臣!

——赤水濯纓壞事做盡,若蒼天有眼,就該讓她被千刀萬剮!

有人在罵她。

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人,都在罵她。

每一道聲音,每一個字眼,都如附骨之疽鉆入她的身體,攪得血肉模糊。

她在琉璃中看到了自己雙手染血的身影,她茫然地回頭,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阿纓。

——阿纓,你一直是我最得力的少司命,但你卻不是一個能讓人放下所有戒備、像對待昭粹那樣對待你的女人。

——你我走到今日這般不死不休的地步,阿纓,你真的覺得錯的只有我一個人嗎?

琉璃碎片中,那個人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語調輕柔,眼眸卻如海水一樣冰冷。

有那麽一瞬間,濯纓覺得自己的意識分裂成了兩個部分,其中一部分正冷靜而漠然地觀看著另一部分痛苦掙紮的模樣。

你要像上輩子那樣依附於人嗎?

你要永遠讓自己的生死被他人左右嗎?

如果不想,就必須得忍過去。

正想著,濯纓忽然覺得元神上的痛苦減弱了幾分。

更準確的說,痛苦並不是減弱,更不是消失,而是元神所感知到的痛覺並沒有停留太久便被抹平。

就如刀劍切過皮肉,剛一劃開,便很快愈合。

濯纓從未修煉過,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經歷,但她發現,在這種愈合力的輔助下,她的忍耐極限又增長了幾分。

凈土琉璃,烈火淬煉,鍛元神如鍛刀。

若她能撐過這上清琉璃境,撐過這仙界日復一日的苦修,不知她是否也能被鍛造成一把,見血封喉的利刃,有朝一日,劍指荒海?

“……胡來,簡直是胡來。”

“平日裏訓那些孩子手段嚴厲就算了,畢竟他們都是仙人,經得起折騰,可這孩子凡人之身,體內有吞心蠱,還有從胎裏帶的霜毒,平日吹吹風都能大病一場的身體,你讓她進琉璃境?”

離演武台最近的學宮客舍內。

床榻上躺著元神還在上清琉璃境內的濯纓,炎君一邊給她引針注氣,維持她的體能,一邊冷著臉責問旁邊的封離神君。

學宮弟子們被攔在門外,不過裏面並未設避音結界,所以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吞心蠱?”

有擅長醫術的學子摸了摸下巴。

“這不是名列十大巫蠱之四的蠱毒嗎?此蠱吞心而活,遊走於奇經八脈之間,就算你是絕世奇才,也能把經脈啃成廢物,還無影無形,尋常人根本難以覺察。”

“但霜毒又是怎麽回事?這東西怎麽會從娘胎裏帶出來?”

太子伏曜聽著這些話,眉頭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謝策玄。”

他突然出聲,轉頭看向躺在身後那顆千年梅樹上假寐的少年。

“她到底怎麽回事?”

少年長臂為枕,枝橫交錯間伸出一條裹著玄色戰靴的腿,正懶散地搭在另一條腿上,儀態閑適如在自家後花園小憩的貴公子。

“你問我?”

伏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

“她是你親自接回來的,你難道不清楚她的情況?”

其他人也滿臉好奇,等著謝策玄開口。

他卻避而不答,只用輕佻散漫的語氣道:

“聽說昨日在講舍,人家剛一來,太子殿下就給了個下馬威,在演武台,也是幾番冷嘲熱諷……”

這話戳到了伏曜的心坎上,令他目光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