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項教授

正午時分,烈日如烤。

項友義收到來自陳光建的邀約,放下電話後半秒都不敢耽擱,就火急火燎沖到學校的停車場,坐上他新買的小寶馬,直奔16公裏外的叉叉工業區。

一路之上,項教授腳不離油、風馳電掣,遇車超車、見人罵人,終於趕在一小時內,準點抵達了目的地——車子剛剛開進步光鞋業那恢弘廠區的大門,廠子裏宛如監獄放風的下班鈴聲也正好響起。項友義聞聲,心裏總算松了口氣。

刹那之間,他感到自己剛才在路上闖的每一個紅燈,都是值得的!

看門的保安認得項友義,見到是大學(副)教授來了,立馬神情討好地點頭問候,然後麻利地開閘放行。進了廠區,項友義熟門熟路地徑直將車開到常停的位置停好。下車後拉了下車門,確實鎖嚴實了,便頂著大太陽,匆匆忙忙朝廠子的總部大樓走去。

作為近五年來陳光建的“第八任市場文參謀”,項友義目前算是所有這八個人中,在陳光建身邊待的時間最長的。這並不是因為他的水平有多高,而是他賺錢的態度最真誠。

在他之前,陳光建還招攬過至少三個職稱和履歷都比項友義更牛逼的大學老師當顧問,但那三位老師實在是過於熱血,書生意氣得不要不要,每每總要指導陳老板加快調整產業布局、開拓新藍海市場、升級優化發展方向,要把更多的錢投入到高科技附加值的地方,不要著眼眼前的小利,讓陳總咬咬牙、吃吃苦,嘗試著二十年磨一劍,做時間的走狗……

於是那仨傻逼就全都被陳總拿去磨了劍……

所以項友義在替補這些前輩們赴任,成為陳老板旗下的高級食客後,便總結和吸取了前人的教訓,最終琢磨出了一套戰無不勝的打法。

那就是如果陳老板問他,某某事情,你看怎麽做比較好,項友義絕不會像個傻逼一樣馬上就回答,我認為要一二三四,如何如何。而是會先確定,老板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幹這個?能先說說您對這件事的現狀分析和前景判斷嗎?如果您要做,又打算從哪裏切入呢?

等等諸如此類,完全充分地把握住陳老板的心思後,項友義才會開始從陳老板已經說過的話當中,挑出他認為合適的,重新進行理論包裝,為老板的想法賦予理論依據。

簡單來說,就是以學術的名義,給老板下一步的花錢動作提供精神支持。用知識的力量,填充老板的膽色,告訴他,鼓勵他,不要緊!亞當斯密子曰過:這麽花錢!沒毛病!

這樣一來,陳老板如果這筆錢花到位了,那就是項教授指導有方。如果玩兒砸了,那就是西方經濟學存在天然的理論缺陷,在社會主義的土壤上難以盛開出璀璨的花朵。

總之不管怎麽拉扯,陳老板每個月兩萬塊的咨詢費都必須到位。

還別嫌錢不多——

要知道陳老板大部分時間根本想不起自己雇了項友義這麽個人,每隔一個月能叫項教授來廠裏走一趟就算不錯了。項友義被陳光建招攬過來一年半的時間,除了頭兩個月來得還比較勤快,基本每周一次,再往後,陳光建就很少叫他了。

上一次還是兩個月前,廠裏來了個江湖老油子,口口聲聲說可以給陳老板帶來一場大富貴。陳老板聽得感興趣至極,就喊了項友義一起來聽。

然後項友義一來,那江湖老油子立馬就現了原形——

那滿嘴火車跑得,各種似是而非的術語一大堆,但就沒幾句話能串成完整邏輯的,被一貫喜歡在學生的文章裏挑骨頭的項友義三言兩句一較真,頓時就啞口無言,灰溜溜地跑了。

而類似這樣的工作,基本上,也就是項友義後面這一年為陳光建幹得最多的事情。

有錢人兜裏的那點鈔票,天底下惦記它們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

所以項友義估摸著,陳老板時隔兩個月忽然又沒頭沒腦地喊他來吃飯,怕是又遇上類似的事情,專門請他掌眼來了——雖然並沒有這個必要:陳光建大可以直接把人送走,也省得他大老遠跑過來一趟,只為戳穿一兩個滿嘴胡說八道的江湖騙子的把戲。

可這話,項友義最終還是沒跟陳光建說。

一來陳光建用人向來有他自己的標準,自己跟他提這樣的意見,相當於教老板做事,很容易就會步自己那些個前任們的後塵。二來如果連這點事都不用他來了,那陳光建憑什麽還要養著他呢?自己現在在陳光建這邊每月混兩萬塊錢,幹的不就是這活兒嗎?

項友義頂著大太陽,心裏如是這般想著。

等走進步光鞋業總部大樓的大堂時,一路上那種堂堂大學副教授為五鬥米而折腰的屈辱儼然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乃是堂堂正正的,靠勞動致富的光榮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