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真摯的誇獎

不論李松茗如何自我寬慰,這一場不具有也不應該具有任何額外意義的夢境,還是如一陣風在湖面上掀起了陣陣的漣漪,讓湖面再也無法平靜下去。

而且,在李松茗意識到了那天的夢裏出現的人是盧詩臣之後,就仿佛某種心理暗示一般,盧詩臣的身影總是多次在他後來的夢裏再出現。好在或許是李松茗心底的那根弦繃得太緊了,盧詩臣的面容每每在他的夢中一出現,他便立刻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沒有讓夢走向更深處的地方。

即便如此,這一切還是令李松茗心緒淩亂,他不願意去想為什麽盧詩臣總是出現在他的夢中——也不應該去想,一道無形的卻高不可攀的高墻立在那裏,李松茗不知道墻後面是什麽,但他知道這道墻不能靠近,不可跨越。

於是李松茗選擇讓自己每天沉浸在醫院繁忙的工作裏,也更加專心地研究自己要參與的那場手術的病人病歷和手術方案,讓工作填滿自己腦海的每一個角落,將夢境裏盧詩臣的殘影全部都擠走。

李松茗要參與的這場手術比較復雜,患者是個老年人,術前術中術後要顧慮的事情都很多,因此李松茗即便是二助,要做的準備工作也有很多。而且因為病例比較典型,還和病人談好了這場手術成為教學手術,要全程錄制,因此正式進手術室之前,李松茗還是頗有一點緊張的。雖然並非第一次參與手術,但或許是因為到新醫院的第一場手術,他還是有一點緊張。

他站在手術室門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聽見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松茗。”

李松茗回頭一看,是盧詩臣舉著雙手在他的身後。因為體型偏瘦,和寬大的手術服比起來顯得有些纖細,他走到了李松茗的身邊,用腳踩開了手術室門,側首看著李松茗,眼神中隱含著一點寬慰和鼓勵的笑意,和李松茗說道:“走吧。”

盧詩臣沒有說什麽特別的話,只是一句“走吧”,但是卻又很奇怪地讓李松茗的心緒平靜了下來。

李松茗跟在他身後,一起走進了手術室。

其他人也已經到了手術室,麻醉醫已經給病人進行了全麻,確認病人已經進入沉睡狀態之後,手術便正式開始了。

盧詩臣從前作為三院顏值加技術的“門面擔當”不是吹出來的,即便是那些過去的輝煌都已經埋沒在舊日不堪的傳聞之中,但是從來不會被風化和銹蝕,只要被看見,哪怕只是露出一角,也讓人無法移開目光。就像李松茗心懷偏見地見他第一面會被他的容貌所震撼,如今在手術室中他同樣被盧詩臣的手術狀態所震撼。

李松茗也不是沒有見過其他技藝精湛的醫生做高難度的手術,但是盧詩臣的工作狀態依然令他非常震撼——但是李松茗並沒有任何時間去消化那些震撼。或許是因為是教學手術,這場手術大家沒有怎麽聊天,所以李松茗幾乎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了病人和盧詩臣的身上。

手術中的盧詩臣和平時的狀態完全不同,那種總是顯得有些輕浮的慵懶氣息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很專注的姿態——無影燈下的那雙手動作精準而迅速,對於病灶的判斷幾乎是瞬息之間就完成的,他對整個手術過程的掌控是非常精準的,對程晰和李松茗的指令也非常簡單而且準確,即便是李松茗是第一次參與他的手術,也不會存在理解上的偏差或者遲疑。

在盧詩臣的把控下,這場手術有條不紊地完成了,因為患者是高齡,原本做足了意外情況的方案,但是一切都比預想的順利,並且比方案預計的時間完成得快,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手術完成以後,盧詩臣把切口縫合的事情交給了李松茗。

“手真穩,縫得挺漂亮啊。”李松茗縫好切口打好結之後,盧詩臣看了一眼切口的縫線,輕聲笑著誇贊道。

因為戴著口罩,李松茗只能看見盧詩臣的上半張臉,而且還帶著眼鏡,但是他看見鏡片下的盧詩臣的那雙眼睛微微彎起來,顯然是在笑。李松茗甚至能夠很輕易地想象出來口罩之下盧詩臣嘴唇彎起來的弧度和他頰邊的酒窩是什麽樣的。結束手術之後,盧詩臣的身上那種總是略帶輕浮的慵懶姿態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因為那種如同羽毛撩撥在皮膚上的那種笑聲,連帶著這句對李松茗的誇贊聽起來都有些不太真心實意,仿佛是某種曖昧的調笑。

縫合傷口的工夫李松茗還是相當熟練的,他的縫合技術在幽江醫院的時候甚至是相當“有名”的,他縫合傷口很穩很整齊,既快速又美觀,所以但凡他在手術室,縫合的活兒都一定是給他的,甚至曾經還有病人點名讓李松茗上自己的手術做傷口縫合的。

因為這個誇過李松茗的人不少,李松茗明明已經聽得習慣,早就波瀾不驚了,但是此時此刻聽見盧詩臣的誇贊,李松茗口罩下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了一下——明明是以盧詩臣的語氣姿態聽起來並不真摯的誇獎,李松茗心裏卻覺得誕生出一種連從前聽那些無比誠摯熱忱的贊美也沒有感受到過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