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4/7頁)
老皇帝昏庸無道,但這位‘仁孝無雙’的新太子,也不是什麽好人呢。
崔舒若等著太子的醜事被揭露,可比起太子,目前愛作妖的還是老皇帝。他竟然一紙詔書將魏成淮從前線召了回來,用理由也十分拙劣,說是他在陣前公然違逆主帥之命,恃功跋扈,但念及他先前的功勞,暫且不罰他,而是讓他將定北王帶回建康安葬。
沒人能鬧明白老皇帝究竟是怎麽想的,可定北王確實慘,他因為老皇帝先前下的令,既不能回幽州安葬,又因為地處沙場,也許前腳埋了,後腳就被羯族掘墳,拖來拖去,只怕屍身都臭了。
好在如今寒冬臘月,要不然可真說不好是什麽樣子。
無可奈何,既然當初定北王選了建康,不惜賭上自己的四萬兵馬,即便魏成淮此刻想帶著幽州軍回幽州,也是不能了。
他們被卷了進去,再想抽身,哪那麽容易。
幽州軍如今的輜重,靠的可都是建康。
在所有人都在為這位少年將軍揪心時,他素衣麻布,額頭綁著白布條,身帶重孝,扶靈柩進建康。隨著他一同進建康的,還有數之不盡的兒郎死訊。
沙場苦寒,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他能帶回的,只剩下兵士的家書了,那些曾在城門口親自送兒子、送丈夫、送阿耶的人,能做的僅僅是立衣冠冢,看著被人代筆的家書默默落淚。
別看當初幾路聯軍潰敗的荒唐,可無人怪在定北王身上,幽州軍可還在前線奮戰,幽州的兒郎死的並不比建康少,定北王更是不得下葬,屍身腐臭。
魏成淮神情悲傷麻木,親手扶著定北王的棺槨,下馬步行進的建康城,一步一步重若千鈞。
城門口兩側,擠滿了百姓,他們自發素衣,神情悲慟,曾經的歡呼送別變作悲鳴。不同於面對老皇帝的敬畏威視,前來的百姓都是自願的,他們是發自內心的崇敬,不需要禮官監督,齊刷刷跪下送定北王的屍骨。
有一個八十多歲,連話都要說不清的老者,巍巍顫顫的扶著拐杖,也要跪下。
比起後來出生,飽經戰亂的年輕人,他親眼見過前朝武帝時的繁茂安寧,內心也最為飄零感嘆。
“上蒼啊,您可是要亡我漢家天下!”
“山河破碎,統帥身死,我等可怎麽好?”
“魏公英勇,風木與悲!”
“老天爺,我漢家兒郎究竟要要死多少,才能換的天下安寧?”
“嗚呼哀哉,悲兮泣兮!”
這哭聲,勝過寒衣節時的悲慟,人人皆哭訴,既是哭定北王,亦是哭自己,哭天下,哭暗無天日的亂世。
何時才能光復漢家,收復失地,不受戰亂之苦?
站在一片白衣中,聽著百姓悲苦不知天日的哭聲,觸目所及,多數人都身帶重孝,家家戶戶都死了兒郎,魏成淮恍然間以為自己又到了北地。
那裏的百姓也是這麽送別他們的,眼裏帶著迷茫與怔然,他們被拋棄了嗎?被王師被天下拋棄給胡人了嗎?
此時的建康,與當初的北地何等相似。
兩處場景在魏成淮的眼前重合,他捧著父親的靈位,站在棺槨前,孑然一人,如孤劍錚錚,不管大雪如何飄蕩,他的胸膛寬闊,死死挺著腰背,寧死不屈就,因為從定北王死的那一刻,偌大的幽州,還有幽州軍的將士們,都成了他肩上的擔子。
他要撐起幽州的天,他不能讓幽州、建康的百姓也落得個兒郎皆戰死,婦孺受胡人欺辱的地步。
魏成淮隱忍的握緊手中排位,下頜線條堅毅,這個還未及冠的少年,徹底褪去鮮衣怒馬的豪情恣意。那個白皙俊美的翩翩少年郎早已死在了伏擊羯族中軍王帳的一日,他俊美無儔的面容上多了一道指腹長的疤,就在左眼之下,那仿佛是向死而生的佐證,他整個人的氣度似乎就不同了。
他變得像是北地風沙磨練出來的將軍,肅殺、□□,目光裏沒有了溫情笑意。
走過城門長長的青石道,魏成淮的耳邊似乎都是哭聲。
他突然停下,後頭外披白衣喪服送葬的士兵也跟著停下。
百姓們一邊用衣袖擦淚,嗚咽哭,一邊擡眼。
卻見魏成淮掀開衣袍一角,重重的跪向百姓,他神情堅毅,整個人死死繃著,可緊咬的腮幫子和遍布紅血絲的雙眼昭示了他的心境。
他聲聲句句,響徹於大雪紛飛的城墻兩道。
“成淮,有愧諸位,大好兒郎隨我上陣殺敵,十不存一。
成淮,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