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商明寶有種哭崩盤的架勢。

她沒嚎啕, 但撲在向斐然懷裏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路人雖側目,但向斐然的兩道臂彎將她的臉護得嚴嚴實實, 宛如那年在上東區街道上的偷吻。

不知這樣發泄式的哭持續了多久, 直到耳邊落下一道輕微的嘆息聲:“抱不住了……”

向斐然似乎在跟她商量:“等我休息一會,好嗎?”

他養也未養就出醫院來見她,此刻已經到了極限,衛衣底下的身體冷汗淋漓。

商明寶一個激靈,立刻清醒過來, 顧不上擦眼淚,雙手摸索著將他身體都確認了一遍:“哪裏受傷?哪裏疼?”

她好像才發現他是坐在輪椅上的, 眉心的痛愕弄得化不開, 聲音抖著:“你的腿怎麽了?”

方隨寧趕著解釋:“沒事沒事, 是躺太久了,需要做復健。”

商明寶絲毫沒有被安慰到, 覺得他們合起夥來瞞她:“真的?沒有騙我?”

隨寧覺得自己前科累累,咳嗽一聲,底氣不足, 真的也變假的了。商明寶臉色唰地慘白,向斐然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尖:“真的, 沒騙你。”

“你看上去好累。”溫熱的掌心貼了上去,商明寶被他臉頰冰得抖了一下, “回醫院, 快回醫院。”

她比誰都更沒有安全感。

向斐然點頭的幅度很小很緩,精疲力竭中只余下一聲“嗯”。

護工就在最近的服務台等著, 接到電話後,先行下樓去將車子開到電梯口。這次扶向斐然上車時, 護工明顯感到了他的力不從心,但他薄唇抿著,痛與沉重皆一聲不吭,眉皺得多緊,臉色就強撐得有多淡然。

上車沒幾分鐘,向斐然就陷入了昏睡。商明寶始終握著他的手,不敢緊,怕弄醒他,不敢松,怕弄丟他。

九公裏的路程,車內無人說話談天。

到了醫院,又是一通檢查與輸液,向斐然安安靜靜地半躺著,對醫生的批評與交代照單全收,乖得沒說一個“不”字。

護工進來喂吃的,清淡的流食。向斐然伸出手,那意思是他自己來。

護工詫異一眼,不懂他為什麽忽然開始要面子了。眼鋒交換,護工驀地懂了,將碗與勺子都遞過去:“那您慢點兒。”

向斐然動作很慢,但手腕不受控制地發酸。大約是軟了一下,眼看著要倒自己一身,商明寶眼疾手快而自然地扶了一下:“我來。”

她穩穩地接管,神色自若,先自己抿了一口確定溫度,接著將瓷勺遞到向斐然嘴邊。他暫時吃不了太多東西,幾口後便覺飽了,商明寶又將護士交代的藥從錫板裏挖出來,一手端水一手掌心平攤著:“這個你自己來。”

向斐然遂接過玻璃水杯,將那些五花八門的藥送進嘴裏。

“好厲害。”商明寶簡直像誇小學生。

向斐然笑了笑,擡起手,拇指指腹在她臉上緩慢地摩挲著。

回病房至今,他只字未說,因為沒有氣力,想多留點精力維持清醒,好多看她幾眼。但他終究只是個凡人罷了,病床被搖平後,眼皮沉得撐不住,在商明寶掌心的溫度裏陷入睡眠。

過了好久,商明寶才將蓋在他雙眼上的手拿開,轉為撫著他的臉龐,俯下身與他安靜而久地貼著,將唇在他唇瓣上輕柔地碰了碰。

輸液很冷,將他的手收進被子裏時,看到手臂上青紫的一個腫塊。

掩門出去,與等候在走廊的隨寧四目相對,俄而彼此的眼圈都紅了,商明寶再難忍受,蹲下身悶聲壓抑著哭。

方隨寧將她攬到了懷裏,哽咽地安慰:“最壞的都過去了,現在的每一步都是向上向好的,我就當你是喜極而泣了。”

他們在醫院的咖啡廳裏坐了會兒,將過去半年發生的事一一聊盡。

“你知道他從床上滾下時有多驚悚嗎?”隨寧又哭又笑,“那個動靜跟鬧鬼一樣,我都服了,我問他,他說意識裏一直在走,哪裏知道身體跟不上。”

“他手上的傷,就是昨天弄的嗎?”

“嗯,吊水的針頭。”

“那很痛。”

“跟他剛被救起來的痛比起來——”方隨寧驀地住口了。

商明寶托在掌心裏的臉望向玻璃窗外,眼睛瞪得很大而未敢眨,只等那陣酸楚過去。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奇跡,藍比尼是尼泊爾最重要的佛教聖地,那個在河邊救了他的僧人至今還在為他續燈祈福,我昨天晚上聯系到了他,他英語不好,一直在說Buddha Buddha,聽上去也很激動。”

方隨寧握著咖啡紙杯,“瞞著你的決定雖然是舅舅的建議,但是我做的,對不起。我想淅淅瀝瀝的雨天最磨人,倘若斐然哥哥真的長睡不醒,你能沒有負擔地開展新生活,就是這故事裏唯一的幸存者。”

商明寶雙手貼上眼睛,長長的嘆息綿延不盡的抖:“隨寧,你太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