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伍夫人只一眼就猜到了他是誰。

她家公那年回中國拜訪老友,回來後對其孫子稱贊數月,說他是“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誇他也就算了,硬要對比著數落伍柏延紈絝沒正形。

伍夫人溺愛小兒子,對此番說法自然不服,聽聞這人要來,她是存了“我倒要看看”的心思迎候在這裏的。

現如今,她確實懂了“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這八個字的字面意思。

“你就是斐然吧?”伍夫人柔聲問,優雅地向他遞出纖纖手。

向斐然執她掌尖握了一握:“晚上好,初次見面。”

他有一把如金石一般的嗓音和周到的禮數,伍夫人臉上頓時就笑容綻開,為他的瀕臨遲到找托詞:“我看外面又下起雪了,你這一路過來想必是很堵的。”

“騎車過來的。”向斐然自在道。

伍夫人臉上表情有一秒鐘的凝滯,“騎車?啊……對了,這樣的雪天,從中央公園一路騎過來應該是很清靜優美的。”

她固執地認為他一定住在上東區中央公園附近,最起碼,不該遠於兩個街區。

向斐然微微一笑,不再做解釋。

“Alan今年剛進哥大,我記得你們上次在中國見時,他才十二歲。”伍夫人引他上樓,邊介紹著:“你比他大不了多少?聽說你在哥大讀博,真是緣分。”

向斐然回道:“大五歲。”

伍夫人算了一算,原來是二十四,或者說是二十三周歲。她從丈夫的只言片語中得知,向斐然也許會在今年冬假時來公司待一陣子。

伍家有自己的家族信托,這是當然的,他們已很久不做實業,倒是持有一間投資公司,在華爾街專業人士的顧問下,做得還算風生水起。日前向家來電,說明了情況,委托他們安排向斐然實習。

向家情況頗為復雜,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向聯喬此前收養的那個兒子,如今事業規模龐大,是完全值得伍家重視的。

念及此,伍夫人展顏問道:“你在哥大念什麽?”

需要進入投資公司實習的,想必不是金融便是其他的什麽商科了。

“植物學。”

伍夫人面帶微笑,眉心卻一蹙:“……什麽?”

“植物學,Botany。”

在伍夫人呆滯的目光中,向斐然點點頭:“前廳的千代蘭不錯。失陪。”

說罷,他自她身邊輕巧越過,叩響了面前的那扇書房門。

伍家的長輩跟向斐然爺爺向聯喬於年輕時相識,兩人曾一同遊歷祖國大好河山,後來,隨著向聯喬的任職足跡越來越遠,又在身份上多有不便,便很少見面了。

因為這一點,伍家家主伍蘭德對向斐然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歡欣和熱情。

聽說他博士攻讀的方向是植物學後,伍蘭德頗為了然地說:“以你的專業背景和學術能力,將來回了你父親的公司,一定大有作為。”

向斐然勾了勾唇,對他的說法不置可否。

他父親的公司做生物和醫療方向,故而伍蘭德才會有此一說。但他並不知道,向斐然研究的方向是植物的分類與演化,跟他以為的專業背景相去甚遠。

更何況……父子關系冰封,他今天來赴宴,也純粹只是看在了向聯喬的拜托上。

幾句聊完,將向聯喬思念故友之情帶到,並謝絕了伍家安排的實習後,向斐然起身告辭。

伍蘭德擎著雪茄送他出門,像是不經意間提到:“聽你一說植物學,我倒想起來了,樓上有一些藏書就是有關這個的,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伍家收藏頗豐,伍蘭德曾拍下過一件流失海外的漢代珍品捐贈回國,轟動一時。頂層閣樓專為書藏字畫打造,是伍宅十分引以為傲的一部分。

伍夫人在一旁搭腔:“好像有一份,是盧梭的……”她不太確定地笑笑,“也許是我記錯了?他應該是個思想家。”

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一直冷淡疏離的青年,在這一句話後掀擡起了眼眸。

他罕見地主動開口:“盧梭曾給他表妹的女兒寫過十一封有關植物學的信,合集出版時,被命名為《植物學通信》。”

伍夫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麽,一定很有科研價值了?”

“沒有。”

“……”

“有一些人文和博物學價值。”

“……”

向斐然沉吟數秒:“我記得,這些信件的原函應該在德萊賽爾夫人後人的手上。”

德萊賽爾夫人就是盧梭的表妹,他認為伍夫人應當有能力在前後語境中推敲出這一身份。

伍夫人沒有推敲出這一層,但這並不妨礙她微微地仰了仰本就已經很筆直的脖頸,微笑道:“也許這些故紙堆兜兜轉轉,恰好這一世就該在這一間閣樓。”

向斐然唇角稍擡,一抹不帶情緒的笑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