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時隔二十年,姬超再次回到上京。

圖騰旗下,甲士如潮水分開,馬車一路前行,控馬的車奴挽緊韁繩,保持車速不變。

車廂內,姬超正身危坐,身著刺繡山川紋的長袍,頭上戴一頂木冠,腰間沒有佩劍,而是一把銅斧,裝束不倫不類,乍一看使人皺眉。

途經會盟台,姬超推開車門,掃視在場諸侯。迎上各種各樣的目光,始終穩如泰山,表情絲毫不變。

“行。”他沒有下令停車,而是命車奴驅馬直奔城門。

會盟台頂,林珩目睹這一場景,率先步下台階。楚煜三人緊隨其後,陸續走下高台,步行返回戰車。

在四人的帶領下,諸侯沒有繼續逗留,各自回到車上,在甲士的拱衛下靠近城門。

王子歲沒有隨天子登上城頭,而是出現在城外,站到諸侯的隊伍中。

他尚未正式開國,沒有資格登上會盟台,卻得到允許和諸侯一同在盟書上落印。

印章蓋下的一瞬間,正式宣告他別於王族,成為諸侯中的一員。

此時隨諸侯前行,與上京城分做兩個陣營。

姬超分明來者不善,城頭眾人心中惴惴。王族成員目光陰沉,暗中揣測他此行的目的,各自攥緊了拳頭。

姬典和王子盛的視線越過馬車,落向奴隸驅趕的大車。

看到卷成筒狀的草席,聯系之前聽到的消息,兩人的臉色變了數變,終成一片慘白。

姬超絞殺廢王,懸屍城頭,開王族先河。

今日諸侯在城下會盟,公然挑釁天子威嚴。值此風雨飄搖之際,他攜廢王屍體出現,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

多種可能閃過腦海,姬典眼前一陣發黑,王子盛咬牙切齒,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

王子歲站在諸侯的隊伍中,樣子十分平靜,如同置身事外。

姬典和王子盛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不會忽略。比起二人的憂心忡忡,他表現得波瀾不驚,情緒始終穩定。

哪怕廢王的屍體擺在眼前,他也僅有少許酸澀,除此之外,心中再泛不起更多漣漪。

距離城門十余步,車奴拉住韁繩,健馬止步,車馬停止前行。

車門由內推開,姬超彎腰走出車廂。

車奴先一步跳下車轅,躬身在地充做人凳。

對於這類場景,上京眾人習以為常,都是見怪不怪。諸侯大多皺眉,對王族的舊習嗤之以鼻。

無視眾人的目光,姬超踩著奴隸走下車轅,站定在馬車前。

風過城下,鼓振袖擺。

他仰望城頭,看到女墻後的身影,現出一絲冷笑。

二十年不入上京,許多面孔都已陌生。但他一眼認出姬典身上的袍服,以及頭戴的冕冠。

“姬永的兒子。”

姬超眯了眯眼,收起冷笑。同時擡起右臂,指向大車上的草席:“解開。”

“諾。”

一名甲士翻身下馬,大步走到車前,抽出腰間佩劍。

劍鋒劃過,青光刺目。

伴隨著裂帛聲,草席一分為二,捆紮的繩索悉數斷裂,現出死去多時的廢王。

他平躺在車上,身軀呈現詭異的姿態,維持垂吊時的僵硬。膚色變得青灰,表情絕望猙獰,雙眼大睜,眼球凸出,嘴角覆蓋血痕,凝滯在死亡的瞬間。

看到廢王的屍體,無論城頭還是城下,都是鴉雀無聲。

姬典幾次張口語言,聲音卻哽在嗓子眼,只能發出模糊的氣音,根本不成語句。

憤怒,驚駭,難以置信。

種種情緒一起湧上,恰似驚濤拍岸,浪潮洶湧。卻在最後沉入黑暗,盡數化為恐懼,充斥他的腦海。

“姬超!”

他怎麽敢,怎麽敢!

視廢王如賊寇,公然絞殺,暴屍城墻,打破王朝舊制。此番更得寸進尺將屍體現於人前,無異於踐踏王權,使王室尊嚴蕩然無存。

莫非姬超忘記了,他也是王室成員。撕下王族的臉面丟到地上踐踏,他也無法獨善其身。

“連伯姬超肆意妄為,大罪!”憤怒和恐慌交織,姬典終於找回聲音。他猛撲向女墻,大力拍打墻磚,雙目赤紅,痛斥姬超行徑。

王族成員如夢方醒,紛紛對姬超大加指責。斥責他二十年不祭太廟,不孝無禮,絞殺廢王更是違背禮法,人神共憤。

“不祭太廟,不祀祖宗,目無親族,不孝無德。”

“絞殺廢王,暴屍人前,惡行昭彰,狂悖之極。”

“天地不容,鬼神共棄,惡徒,逆賊!”

王族眾人破口大罵,如同是在宣泄。

假如坐實罪名,姬超必為千夫所指,再無顏面存於世。

在罵聲中,姬超始終面無表情,既無憤恨也無惱怒,仿佛在看一場無聊的大戲。

說來也奇怪,王室眾人在城頭怒罵,個個義憤填膺,卻始終沒有派甲士出城。究其根本,分明是底氣不足,都是在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