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翌日,上京城落下一場大雪。

狂風怒號,飛沙走石。六出紛飛,遮天迷地。

巍峨的上京城、環城座落的大營均被大雪籠罩,天地間一片銀白,再無二色。

日上三竿,冷風逐漸停歇,大雪依舊紛紛揚揚,始終不見減小。

天氣惡劣,上京城內愈發冷清,道路上不見行人,連貴族的馬車都不見一輛。

城頭守軍在風中打著哆嗦,臉色凍得青白。

火盆被雪壓滅,無法提供溫暖,眾人不敢擅離職守,只能強忍著寒冷不停跺腳。口鼻呼出白氣,凝成冰晶覆蓋眉眼,視線被遮擋,相隔兩米都辨識不清。

“冬日將盡,為何會降下大雪?”

“天兆。”

“天兆?”

眾人尋聲看去,說話之人靠在女墻後,衣袍蓄滿蘆花,外層罩著皮甲,身形臃腫卻不見得保暖。腳上套著皮履,履裏塞著幹草,十根腳趾仍長滿凍瘡。手指和臉頰也被凍傷,手背腫脹開裂,既疼又癢,塗過藥仍不濟事。

“日前城外祭祀,巫蔔出兇兆。”甲士用力搓著手指,試圖緩解痛癢。雙眼眺望城下,穿透綿密的雪幕看向諸侯大營,“雪若成災,難保不是天兆。”

“蔔讖是為齊楚,與上京有何幹系?休要東拉西扯,作無稽之談。”甲長登上城頭,恰好聽到這番話,當即雙眼一厲,呵斥甲士不要胡言亂語。

“妄言動搖軍心,定嚴加處置!”

甲長嚴令封口,甲士集體縮了縮脖子,幹脆閉口不言。

但口中不說,不代表心中沒有想法。

祭祀的亂象真實發生,所有人親眼目睹,不是幾句話就能掩蓋。

天子的作為令人不齒,面對發狂的公羊,他竟然拉過巫擋在身前。哪怕事後補救,人心渙散,已經回天乏術。

甲長在城頭巡視一遍,平息甲士間的騷動,其後轉身離開。

背對眾人,風雪打在臉上,他神情凝肅,腳步也變得沉重。

雖喝令甲士不得妄言,他心中何曾沒有動搖,對於天兆,對於上京,對於天子。

步下城頭之前,他短暫停在女墻後,極目遠眺,望見座落在城外的諸侯大營,眼底閃過一絲復雜。

“天兆?”

“莫非真是氣數已盡?”

想到王子歲派來的使者,甲長攥緊拳頭,終於不再搖擺。

他出身貴族旁支,父親和大父皆從軍,幾個兄弟也在軍中,苦無沒有出頭的機會,都是得過且過。

留在上京城前途渺茫,注定蹉跎終日。不如接受王子歲的招攬,隨他離京。開國固然艱難,總好過虛度歲月,在這座頹敗的王城內空耗余生。

主意既定,甲長收斂情緒,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他明日不當值,該抓緊時間走訪親族。如能說動父親和幾個兄弟,全家隨王子歲遷離,未必不能有所建樹,為兒孫創下家業,搏一個前程。

懷揣著隱秘的想法,甲長步履匆匆,迎面遇上另一甲中的同袍,他也目不斜視,直接擦肩而過。

兩人都是甲長,地位相當,素來不對付,見面總要互刺幾句。今日這般表面,難免引人側目。

來人駐足原地,目送甲長背影,眼底閃過疑惑。

“今日有好事?”他轉頭詢問甲士。

甲士搖搖頭,也是滿頭霧水。

倒是一名軍仆欲言又止,被這名甲長看在眼中,立即召他近前:“你有話說?”

“回甲長,城內傳言王子歲要外封,將從王師調撥護衛。”軍仆戰戰兢兢開口,不敢直視甲長。說話時躬著腰,目光與地面平齊。

他的話提醒了幾人,想起王子歲的門客四處奔走,推斷該人八成是受到招攬。

“追隨王子歲必要舉家遷移。想走容易,日後想再回到王城,可就是千難萬難。”甲長及麾下甲士一起搖頭,嗤笑對頭的選擇。殊不知自己才是鼠目寸光,被所謂的王城局限了眼界。

“罷,不去管他。”

想到不對付的人很快要離開,子孫後代將遠離王城,甲長心情大好,率人登上城頭,腳步無比輕快。

隨著門客四處活動,不斷登門,有人接受招攬,也有人堅持留下。凡願意離開之人都是拖家帶口,甚至是全族跟隨。

不出意外地話,這些人將成為王子歲的國民,天然擁有國人身份。如能立下大功,跨越階級也不在話下。

此外,開國需有國相和三令,王子歲主動登門拜訪,人員很快湊齊。

值得注意的是,在國相的人選上,他沒有偏向母族,而是選擇了刁完的族人。

“歲慕刁氏之名,誠心相邀。”

經歷過宮變,多數人都能看出刁完和單信背後站著大諸侯。之所以選擇刁完,是王子歲細究蛛絲馬跡,斷定他投靠之人應是林珩。

四大諸侯看似旗鼓相當,實則晉王最強。

王子歲決定開國,單打獨鬥過於艱難,需要有強大的盟友。王族不可信,他選擇向大諸侯釋放善意。哪怕無法結盟,也能借機獲取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