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驕陽如火,赫赫炎炎。

高溫扭曲光線,大地在烈日下炙烤,河流水位下降,水窪陸續被蒸幹,現出龜裂的地面。

一陣沙風掀起,奔雷聲由遠及近,數騎護衛一輛馬車向上京城飛馳而去。

騎士身著皮甲,背負硬弓,腰間勒三圈皮繩,繩下懸掛一柄短劍。觀其衣履武器,分明是蔡國甲士。

馬車行在隊伍中段,車前有三馬牽引,象征車中人的身份。車廂樸實無華,沒有雕刻花紋,也不見氏族圖騰。車廂兩側插有旗幟,遇熱風席卷,旗面獵獵作響,撕扯開鹿形花紋。

隊伍闖過熱風,一路疾行,中途不作歇息,於午後時分抵達上京城。

夏日裏火傘高張,接近一天中最熱的時段,道路上少見行人,守城門的甲士都是無精打采,撐著長矛站立,樣子懶洋洋,有兩人還不停打著哈欠。

隊伍來到城下,騎士拽住韁繩,戰馬發出嘶鳴,終於引來守城甲士的注意。

一名甲士走上前,例行公事橫起長矛,聲音有氣無力:“入城需查驗身份。”

聲音尚未落下,車廂門從內推開,車內探出一只手,遞給騎士一枚金印,還有一片雕刻巫文的骨甲。

“蔡大夫盧成與蔡巫抵上京,迎先君歸國。”

騎士打馬走上前,向甲士展示金印和骨甲。

得知車內有巫,甲士頓時肅然起敬,再沒有漠然置之。

甲長親自翻看金印和骨甲,確認車內人的身份,沒有多加盤查,當即予以放行。

“入城。”

騎士送回金印和骨甲,調轉馬頭揚鞭先行。

車奴揮動韁繩,馬車緩慢駛過城門,輪軸轉動發出聲響,車輪壓過地面,留下並排轍痕。

車廂門關閉,車窗半開,因窗扇向下遮擋光線,從車內能看清車外,外邊的人卻很難看清車內情形。

想到車中有巫,甲士下意識讓出距離,全部退至城門兩側,方便馬車通行。

盧成坐在車窗旁,看到甲士的表現,回首面對同車的蔡巫,道:“幸有巫同行。”

蔡巫年近古稀,身體依舊硬朗。

他上身穿著短袍,腰間纏繞一條獸皮裙,用皮帶系緊。足上無履,頭上未梳髻,灰白的發披散在肩後,僅在額前勒一條皮繩,繩上串連數枚形狀不一的骨片,既有獸骨也有鳥骨,還有一片魚骨。

聽到盧成的話,蔡巫半睜開眼,臉上滿是溝壑,一雙眼卻分外明亮,似能看透人心。

“分內之事,君不必多言。”

他的語氣十分生硬,盧成卻毫不介意,繼續擡眼看向車外。

城中十分冷清,路上行人寥寥無幾,車馬偶爾駛過,顯得行色匆匆。本該熱鬧的商坊變得蕭條,大多商鋪門可羅雀。

上京正在衰敗,日暮西山,百業蕭條,如垂暮之年的老人。

相比之下,諸侯國正如日中天。以晉為代表的強國施行變法,諸多變革方興未艾,能預見國運昌隆,注定一日千裏。

馬車穿城而過,真實的上京城映入眼簾。

看到的越多,盧成感觸越深,回想在晉國時所見,不免發出嘆息:“大勢所驅,不能阻也。”

隊伍先過城民坊,又過貴族坊,穿過一條青石鋪設的寬道,抵達天子所在的王宮。

王宮座落在城池北面,占地頗廣。宮墻高過三米,墻內建築金碧輝煌,兼有箭樓和瞭望塔,可謂城中之城。

馬車停在宮門前,一名虎賁上前詢問,得知來者身份。

“蔡大夫盧成,攜國書求見天子。”

盧成站定在車前,手中捧著一只木盒,盒中是蓋有國君印章的奏疏。

奏疏是蔡歡親筆所寫,開頭兩行問候天子,態度還算客氣。另起一行風雲突變,字句如同刀劍,質問蔡侯的死因,懷疑上京包庇兇手。

蔡歡寫下這封奏疏時,盧成就在一旁,清楚記得她筆下每一個字。

可以想見,天子觀後定會暴怒,必然火冒三丈。

一般人知曉國書內容,多會擔憂天子暴怒,心生膽怯不敢出使。盧成卻反其道而行,主動向蔡歡請纓,有意和蔡巫同赴上京。

“晉侯遇刺一事尚未查清,先君突然吞金而亡,天子必定焦頭爛額。除非喪失理智,否則不會斬殺使臣。”

蔡侯曾言之鑿鑿要殺林珩的是天子,刺客實為上京所派。林珩將他送入上京城,交給天子審問,結果案件沒查清,蔡侯就死得不明不白。

自戕也好,遇害也罷,天子的嫌疑注定洗不清。

這個關頭蔡國來人,為的是迎回蔡侯屍身,除非天子昏了頭,否則絕不會動盧成一根毫毛。就算天子被怒火燒毀理智,執政也會竭力勸阻。不然地話,上京必會權威散盡,被天下諸侯所惡。

盧成表明來意,站定在宮門外,等著虎賁向內稟報。

蔡巫安坐在車內,始終沒有露面。車廂內靜悄悄,若非窗口現出人影,壓根想不到車中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