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幽暗的囚室內,一燈如豆。

狹窄的木窗貼近屋頂,月光從窗口投入,在地面留下蒼白的剪影。

銅燈靠墻矗立,燈光只及方寸之地。邊緣觸碰光影,似有看不見的屏障橫亙其間,涇渭分明,難以融合。

室內靜悄悄,呼吸聲都變得清晰。

刁泰席地而坐,背部緊貼著墻面,雙臂環抱蜷縮在暗影中,好似一頭困獸。

毒又開始發作。

越室的毒陰損無比,不會馬上致命,卻令他備受煎熬。

沒有按時服下解藥,症狀頻繁發作。劇痛自胸腔蔓延,如同萬蟻噬心,很快遍及四肢百骸。

刁泰軟倒在地,因痛苦張大嘴巴,喉嚨中發出痛苦的哀鳴。冷汗浸濕全身,視線被汗水遮擋,意識變得模糊不清。

他控制不住發抖,雙手在地面抓過,留下一道道抓痕,斑駁淩亂,層層疊疊,部分還殘留血漬,顯然指尖已經磨破。

疼痛折磨著他,他恨不能昏過去,怎奈無法如願。

囚室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在陰冷的走廊間回蕩,令他悚然已經。

聲音越來越近,中途忽然消失。

來人停在他的牢房門前。

刁泰艱難擡起頭,視線投向牢門,看著緊閉的木門一點點敞開。火光大亮,一名高大的男子背光而立。

室內充斥腐朽的氣息,混合潮濕和腥甜,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男子渾然不覺,從牢奴手中接過火把,邁步進入囚室,徑直走向刁泰。

他的腳步聲很重,刻意加重力道,引起對方注意。

刁泰勉強擡起頭,看清火光下的面孔,痛苦和詫異凝固在臉上,表情一陣扭曲:“尢厭?!”

“刁介卿,許久不見。”尢厭手持火把,居高臨下俯視刁泰。半張臉被火光照亮,半張隱於黑暗,愈現陰森可怖。

“喜烽派你前來?”疼痛不如先時劇烈,刁泰強撐著爬起身。雙腿虛軟無法站立,他只能背靠墻壁坐在地上。發髻早就松散,臉頰沾上灰塵,樣子十分狼狽。

“家主命我給刁介卿帶話,執政染病,天子親自過府探望,君臣盡釋前嫌。介卿一番苦心付諸東流。”尢厭是喜烽的門客,奉命夜入囚牢,買通牢奴見到刁泰,專為碾碎他的希望,“刁介卿,你出不去了。”

刁泰瞪大雙眼,滿臉不可置信。

“這不可能!”

天子對執政多番猜忌,一度要借三令之手分其權柄。執政心灰意冷,君臣間的關系落入冰點,根本難以修復。

只有君臣不睦,日復一日互相猜忌,達成公子煜的目的,他才能獲得解藥擺脫痛苦。尢厭卻告訴他,天子突然改變態度,沒有趁執政病重分權,反而親自探望,兩人重歸於好。

刁泰不願相信,更不敢相信。

若對方句句屬實,前事都將化為泡影,他豈止是走不出囚牢,更會連累家族,使刁氏一落千丈,再無法立足朝堂。

“為何如此,為何會如此!”

刁泰痛苦地抱住頭,實在想不明白。

天子生性多疑,近年來諸事不順,使他的疑心越來越重。

執政身為群臣之首,曾主張放歸質子,目的是緩和上京與諸侯的關系,維持天子威嚴。不承想事與願違,質子歸國後,上京與諸侯的關系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發惡劣。

以晉為例,公子珩出兵討伐鄭國,竟然不請示天子,甚至沒有告知一聲。此舉無疑是將天子的顏面扯下來丟在地上,再狠狠踩上一腳。

天子震怒不已,卻拿晉侯毫無辦法,只能遷怒執政。

這件事不是秘密,上京貴族眾所周知。

如此情況下,君臣關系還能緩和?

刁泰實在難以置信。

看出他的驚訝和不信,尢厭走近一步,將火把插到地上,坐在他對面,絲毫不介意長袍沾染塵土。

“五年大覲,諸侯入京朝見,是為君臣之禮。自天子強索各國質子,諸侯再不入上京,朝見之禮形同虛設。如今天子封晉侯為侯伯,大覲之時,他朝與不朝都能使上京立於不敗之地。執政病中上奏,奏疏遞至天子面前,隔日君駕就去探病,君臣握手言和。”

話說到這裏,尢厭刻意頓了頓,見刁泰臉色青白,冷汗冒得更急,從袖中取出一只陶瓶,撥開瓶塞倒出一丸藥,送至刁泰唇邊。

“服下,能緩毒發。”

聲音傳入耳中,刁泰本能張開嘴,吞下苦澀的藥丸。

藥效很快發揮,疼痛迅速緩解。

他看向尢厭,多種情緒交替出現,驚訝、疑惑、難以置信,糾結在一起,凝固成一片晦暗。

“喜烽勾結公子煜?”

若非如此,如何解釋他手中有解藥?

“非也。”尢厭收起藥瓶,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袖,輕聲道,“家主與公子煜並無瓜葛。”

刁泰看著他,電光石火間,答案浮現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