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蔡國都城,青州。

連續數日大雨,河流水位暴漲,沖垮懸橋漫過河岸,卷走停泊的木筏和小船。

水流激蕩,船只在水中搖晃,陷入湍急的漩渦,一頭翹起,一頭下陷。一陣急流襲來,伴隨著刺耳的吱嘎聲,一艘木筏當場被沖散,變得四分五裂。

河對面走來一支隊伍,多達數百人,都是遇到洪災的鄉邑村人。

暴雨中房屋坍塌,田地被淹沒,他們為求一條活路,只能扶老攜幼湧向青州城。

隊伍沿河西行,透過朦朧的雨幕望見前方矗立的雄城,來不及發出歡呼,就被風中傳來的號角和鼓聲驚住。

“黑旗,好多的黑旗!”

“是晉?”

“天要亡蔡不成?!”

滿懷希望趕來青州城,卻遭受迎頭一擊,強撐一路的堅持被壓垮,絕望瞬間湧上心頭。

天空中烏雲密布,所有人被陰霾籠罩,呆滯地站在雨中,許久一動不動,變得失魂落魄。

雷聲炸響,戰鼓聲持續不斷,與雷鳴爭鋒。

青州城下,公子原率新軍列陣,擺出攻城的架勢。

鼓聲隆隆,號角陣陣,軍陣中戈矛林立,數千甲士佇立在雨中,一身黑甲被雨水沖刷,泛起森冷的寒光,愈顯殺氣騰騰。

軍中將校手持令旗,在陣前策馬奔馳,傳達公子原的命令。

“分!”

聲音穿過雨幕,大軍似潮水分開,現出數條筆直的通道。

鞭聲響起,青牛和駑馬拖拽大車出現。車上高高隆起,蒙布掀開,竟是數十架拋石器和巨弩。

“哞——”

長鞭甩出鞭花,強壯的青牛發出叫聲,頭頂一對巨大的彎角,鐮刀一般,在雨中閃爍寒光。

五十輛大車行至陣前,迅速一字排開。

軍仆挽緊韁繩避免牛馬受驚,陸續在地面砸下木錐,從後方抵住車輪,不使大車偏移位置。

步甲三五人一組,或將石塊裝入拋石器,時刻準備掄起重錘;或合力拉開絞弦,將箭矢架上巨弩。

這一幕清晰印入守軍眼中,城頭出現混亂,甲長極力彈壓卻收效甚微,不得不向上官求助。

“再不想想辦法,城頭就要亂了!”

在蔡軍的恐慌中,晉軍的號角告一段落,鼓聲也暫時停頓。

大軍中行出兩部戰車,打頭一輛由四馬牽引,車身漆成玄色,兩側的車輪既高且寬,輪軸外凸銅刺,在行進間轉動,戰時能撕裂馬腿。

車上之人未著甲,穿著象征晉國宗室的黑袍,頭戴玉冠,腰束玉帶,手按一柄寶劍。仰望城頭時,下頜緊繃,雙眼凝聚霜色。

在他右側,蔡歡站在傘車上,宮裙華貴,烏發堆雲。發髻上沒有太多裝飾,只有一支古樸的金釵,釵頭鑄成獸首,象征蔡氏圖騰。

見蔡歡出現,城頭混亂意外平息,眾人目光凝聚,陷入死一般地寂靜。

上大夫百裏爭剛剛登上城墻,目睹這一場景,當即眉心緊皺,面沉似水。

蔡的國力不如晉,乃是不爭的事實。實力懸殊不可怕,怕的是喪失鬥志,連奮起抵抗的勇氣都沒有。

百裏爭快步穿過城頭,來到女墻前,手按墻壁探頭向下望,公子原和蔡歡的身影闖入眼簾,異常醒目。

他沒有向公子原出言,而是拔高聲音質問蔡歡:“歡女,你出身蔡氏,為何引晉人攻蔡?!”

蔡歡仰頭望向高處,看清百裏爭的身影,氣勢絲毫不弱:“國有奸佞,狡言欺君,暗伏死士刺殺晉侯,欲壞蔡四百年國祚。我為蔡氏女,國君妹,當助兄長鏟除佞臣,抓獲真兇,給晉國一個交代。”

這番話出口,百裏爭便知糟糕,暗道一聲不好。

果不其然,隨著最後一個字落地,守軍頓生嘩然。

林珩遇刺非同小可,縱然毫發未傷,蔡國也脫不開幹系。蔡歡代蔡侯入貢,專為兩國結好,實是肩負重任。怎料事情發生,上至蔡侯下至滿朝文武,眾口一詞將罪過推給她,自己摘得幹幹凈凈。

氏族對她早有不滿,趁機派人在國內散播流言,聲稱晉滅鄭後,蔡歡心懷怨恨,花言巧語欺騙蔡侯,借入貢行刺殺一事。

其言之鑿鑿,說得有模有樣,流言甚囂塵上。蔡侯聽之任之,非但沒有阻攔,反而暗地裏推波助瀾。

時至今日,蔡人皆以為蔡歡謀刺晉侯,對她心有怨恨。

不想晉國大兵壓境,她同公子原一並出現,一席話打破氏族謊言,揭穿事情真相。

“不是歡女所為?”

“朝中有奸佞狡言欺君?”

“是誰?”

青州城被圍,城中本就人心惶惶。蔡歡的出現無疑是火上澆油,一番話動搖人心,令百裏爭冒出冷汗。

他按住佩劍,緊咬後槽牙,試圖挽回局面:“歡女,你休要信口雌黃!”

“是不是胡說,你我心知肚明。”蔡歡言辭激烈,與百裏爭針鋒相對,“如非主謀另有其人,晉侯豈會容我?我的首級早被砍下,掛上肅州城墻。晉侯不懼上京,禮令行刺一樣斬首,區區蔡國他豈能看在眼裏。不過是看我無辜,讓我回國抓出奸佞,肅清蔡國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