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林珩車駕離開國都,途經郊外鄉邑,聞訊趕來的百姓夾道相迎。

國人、庶人躬身,奴隸匍匐在地。遠處還有新設鄉邑中的野人,畏懼黑甲的煞氣不敢靠得太近,相隔一段距離伏身叩首,感激國君的恩旨。

國君車駕過處,邑長和鄉老捧出粟麥,妙齡少女手牽著手走上前,在君駕前唱出古老的調子。

聲音高亢,歌聲並不婉轉,帶著晉地獨有的豪邁。

歌詞內容無關情愛,充滿殺伐,祝國君武功霸道,大軍威懾諸國。

晉人習以為常,聽之心曠神怡。

隊伍中的他國使臣則心中惴惴,感到十分不安。

長沂君眺望前方的傘車,相隔一段距離,僅能看到玄色背影。風過時鼓振袖擺,刺繡的金紋如水波流淌,絲絲縷縷反射陽光,刺痛他的雙眼。

歌聲告一段落,少女們向國君行禮,就要退回人群。

“等等。”林珩解下腰間的錦囊,從中倒出幾顆明珠,示意少女們上前,“歌好,寡人甚悅。”

喜從天降,少女們臉頰飛紅,近前接過明珠,用力攥入掌心。

“謝君上賞賜!”

距離接近,望進帶笑的雙眼,幾人紅霞滿面。再是活潑大方,此時也不免生出羞澀。

少女們緋紅著臉頰,笑靨如花,直視車上的林珩,再次唱出清音。歌詞大膽直白,盛贊國君之美,傾訴對國君的愛慕,盼來年洛水河畔相會。

少女們性情活潑,落落大方。仰望林珩眸光湛亮,羞澀消失無蹤,熱烈奔放的情感展露無遺。

“明歲上巳節,君侯可要去洛水河畔?”田齊驅車行近,朝林珩擠了擠眼,咧嘴笑道。

林珩側頭看向他,僅僅一眼,立時讓他噤聲。

回憶起上京時的遭遇,田齊恨自己一時嘴快,全然忘記了當初一句調侃,林珩讓他吃足苦頭,將近半個月心驚膽戰,人都瘦了一圈。

成功讓田齊閉嘴,林珩婉拒少女的情思,命人宣讀旨意,廣告戰功分田及軍功爵等新法。

“法頒國內,鑄鼎以銘。”

八個字落地,四周鴉雀無聲。

國人和庶人瞪大雙眼,確信不是在做夢,激動和興奮難以抑制,齊聲高呼君上隆恩。

山呼聲不絕於耳,極速擴散開,經久不覺。

國君隨扈與有榮焉。

他國使臣則臉色發白。多數人難掩懼意,手微微顫抖,看向林珩滿目駭然,仿佛在看一頭危險的兇獸。

“晉有英主,虎狼之師如臂指使。萬眾一心,勢必橫掃天下。”呂奔手按車欄,心情頗為復雜,既有對林珩的敬畏,對晉國的忌憚,也不乏慶幸。

慶幸及時改弦更張,帶領家族調轉方向。

公子齊有晉侯扶持,遲早能登上君位。屆時,宋國三令必遭報復,宋國朝堂也會翻天覆地。

“跳出漩渦,家族才能保全。把握住時機,亦能再度崛起。”呂奔短暫思量,很快做出決斷。

宋伯老邁多疑,世子優柔寡斷,公子有仁厚有德,實乃國君不二之選。

“豐地會盟之後,晉君必然發兵蜀地,我隨公子齊征,你先一步返回國內,告知族人,全力相助公子有。”呂奔看向同車的呂堅,低聲吩咐道。

“父親看好公子有?”呂堅問道。

“晉君善公子齊,其必為蜀侯。公子有於他有救命之恩,以公子齊的性情定會知恩圖報。”呂奔進一步壓低聲音,以僅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說道,“君上老邁昏聵,多疑無能。世子行事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實在不堪大任。唯有公子有登位,宋國方能保全。”

最後一句話意味深長,呂堅細細思量,不禁心頭一沉,駭然道:“父親認為宋有滅國之憂?”

“天子分封至今,諸侯國存幾,覆滅幾何?”呂奔目光深沉,出口之言現實且殘酷,幾乎令呂堅喘不過氣來,“大國稱霸,小國淪為魚肉,早有先例。晉侯有霸道之志,鄭已滅,蔡自尋死路,注定粉身碎骨。前車之鑒不遠,宋豈能安穩?況宋有過在先,公子齊在宋國險些喪命,他登位後向宋出兵順理成章,師出有名。”

呂奔析毫剖厘,道出宋面臨的危機。

呂堅越聽越是心驚,冒出一身冷汗,聲音都變得沙啞:“父親,真到如此地步?”

“更甚。”呂奔沒有給他寬慰,也沒有任何粉飾,道盡殘酷的真相,“楚稱霸,鄰國存幾?齊、越強盛,大軍屢出,所向披靡,鄰近諸國為求保全都是隨叫隨到,年年入貢。晉烈公時,西境諸侯無不垂首。觀今日晉君,具烈公之志,才智韜略不在其下,晉必鼎盛。公子齊近晉君,朝夕相對,耳濡目染,不說五成,也能學得一兩分。所謂睚眥必報,宋不自救遲早滅國。”

呂堅陷入沉默。

他低頭看向車欄,不知何時飛來一只瓢蟲,棲息在木上,顏色艷麗,一根指頭就能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