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伐鄭。

此言一出,營地陷入短暫寂靜。

風過營內,卷起木炭碎屑,揚起染紅的積雪,濃重的血腥味快速彌漫。

激烈的情緒在胸腔內碰撞,空氣中似有爆音。某一刻化為山呼海嘯之聲,震撼蒼茫大地。

“伐鄭!”

氏族以佩劍擊盾,甲士以矛戈頓地,聲音高亢,戰意洶湧。

聲浪之中,戰馬發出嘶鳴,接連人立而起。馬奴拼命拉住韁繩,手臂勒出紅痕,被帶著前沖數步,險些摔倒在地。

獵殺的虎和熊被擡到帳前。

因事發突然,眾人全力搏殺,野獸身上遍布刀痕以及矛戈貫穿的傷口,皮毛破爛無法保存。尤其是虎,頭顱被刀鋒劈爛,脖頸只連著一層皮,被擡出時來回晃動,隨時將要扯斷。

“烹煮,犒賞諸君。”

林珩命人擡出銅鼎,當眾分解虎熊,烹熟後分給眾人。

營內的庖技藝嫻熟,剝皮拆骨幹脆利落。大塊的肉投入鼎內,不多時,鼎口就冒出熱氣。

虎血和熊血倒入甕中,混合入酒,眾人共飲。

肉湯在鼎中沸騰,變色的肉在水中翻滾。

林珩接過銅匕,親自插起一塊虎肉,在盤中分割後遞給兩旁氏族。

肉塊表層變色,內裏猶帶著血水。鼎中沒加任何調料,燉肉的味道實屬一般。眾人卻大口咀嚼,仿佛品嘗珍饈美味。

能得林珩賜肉的氏族不多,勛舊五人,新氏族有三。

智氏、陶氏、費氏、雍氏、田氏。

鹿氏、賴氏、呂氏。

眾人默不作聲,心中各有計較。

賜虎肉彰顯榮耀,無異於當眾拔擢幾家地位,著實令人羨慕。這八家必為公子珩看重,只要不行差踏錯,日後在朝堂不容小覷。

賴氏和呂氏最為人側目。

兩家此前不顯,在氏族中平平無奇,不想今日竟能一步登天。

匕首遞到面前,看到紮在刀尖的虎肉,賴白和呂勇心如擂鼓。兩人接過虎肉,暗中對視一眼,能看出對方眼中的激動。

待林珩轉過身,呂勇回憶前事,對賴白說道:“君之義,勇沒齒難忘。從此休戚與共,定不負大恩。”

“世事難料,君不忘今日,就不負我當日之舉。”賴白點到即止。

誓言固重,不能全盤采信。

恩過重則成仇。天子分封四百年,並非沒有先例。

兩人言淺意深,匆匆幾句話結束交流。

眾目之下不必多言。牢記今日承諾,言行一致遠比舌燦蓮花更為重要。

鼎中持續沸騰,氏族們分過肉,輪到甲士多為肉骨和湯。饒是如此,眾人也吃得心滿意足。

行刺之人全部就戮。

“刺殺公子大罪,梟首戮屍,頭顱懸於杆上,以儆效尤。”

馬桂背對篝火而立,面龐覆上一層朦朧的暗影,整個人籠罩在陰森之中。

奴隸忠實執行命令,用鈍刀砍斷刺客的脖子,剝掉染血的甲胄和衣物,碎裂他們的四肢和軀幹。最後用繩子綁住刺客的頭顱,全部吊上木杆,任由夜風侵蝕。

火光跳躍攀高,夜梟的叫聲尖銳刺耳。

夜空下盤旋暗影,十多只渡鴉去而復返,懾於火光和人群不敢降落,卻也不肯離去,久久徘徊在營地上空。

風中傳來狼嚎聲,是被血腥味吸引來的狼群。

對危險的警惕使狼群不敢靠近,只在營地外圍遊蕩。見找不出破綻,頭狼下達命令,幽綠的光明滅數次,陸續消失在黑暗之中。

馬桂前行兩步,踩上刺客的斷手,嫌棄地皺了一下眉,在雪地上擦了擦鞋底。

“扔出營外,丟遠些。”

“諾。”

奴隸彎腰領命,兩人打起火把,其余人鏟起破敗的屍體,連著泥土一起裝上車,拖拽到營地外,傾倒至密林邊緣。

清理車板時,林中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摻雜著怪異的叫聲,令幾人心驚膽寒。

“速走!”

他們不敢久留,丟掉擦車的雪,打著火把轉身飛跑。

火光在風中撕扯,風過耳畔呼呼作響。

車輪壓過路面,轍痕變得扭曲。

一名奴隸在途中摔倒,爬起時,掌心溢出暗色的血,在寒風中緩慢流淌,快速凝固。

奴隸回到營地時,繆良一行人早已下馬。

甲士停留在馬旁,繆良整理過衣冠,邁步進入大帳。

帳內擺放數盞銅燈,火光閃爍,燈下盤繞暗影。

香爐縈繞青煙,裊裊香氣沁人心脾。

藥爐剛剛熄滅,熬煮的湯藥擺在桌上,散發出濃烈的苦味。

“參見公子。”

“起。”

林珩喚起繆良,試了試杯盞的溫度,端起湯藥飲下半口,旋即仰頭一飲而盡。

苦澀溢滿口腔,繼而滑入胃中。他早習慣這種味道,自始至終面不改色,好似飲下的不是苦藥,僅是一盞清水。

“大母遣你來何事?”

“越公子煜送來書信,言楚有異動。國太夫人擔憂您的安危,請您盡快回城。”繆良從背上解下信匣,雙手捧著送到林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