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時隔九年,林珩再次踏入林華殿。

自他離國去往上京,殿閣居室即被鎖住,殿內布局不曾改變,器具擺設未移動分毫,全部保持原樣。

侍人移開殿前圍擋,兩人合力推開殿門。

伴隨著門軸的吱嘎聲,長久封閉的門扉向內開啟,如同停滯的時間重新流淌。

日暮時分,殘陽如血。

最後一縷陽光落入殿內,輕撫過檻後的青石。

灰塵簌簌灑落,在光中旋舞,扭結成灰蒙蒙的塵紗。

數名婢女出現在廊下,彩裙輕擺,足下無聲。幾人走入室內,從腰間解下火鐮和火石。在侍人注入燈油後,婢女擦亮出火星,點燃立在墻邊的銅燈。

燈盞鑄成鶴形,栩栩如生,巧奪天工。燈盤形似蓮台,下方延伸出彎曲的柄,被鶴銜在口中。盤中托起燈芯,搖曳出橘紅色的暖光。

“公子,殿內需清掃除塵。”

長久無人居住,宮殿缺乏人氣。

晉侯臨時起意留林珩在宮內,此前未下令打掃宮室,侍人和婢女頗有些手忙腳亂。

林珩的作為已在宮內傳開。

侍人和婢女各有消息渠道,對離國九年的公子珩又懼又怕,一舉一動小心翼翼,唯恐觸怒他遭受懲罰。

“無妨。”

林珩無意為難面前的侍人,更不會無故遷怒。晉侯壓根沒想讓他歸國,更希望他死在途中,自然不會提前命人清掃宮室。

在上京九年,他見多爾虞我詐,年復一年耳濡目染,對政治的黑暗面了如指掌。

一切的根源在於晉侯,遷怒他人實無必要。

“不必著急,慢慢來。”

林珩表現得平易近人,讓侍人婢女同時松了一口氣。眾人神經依舊緊繃,卻不如方才誠惶誠恐,謹小慎微到壓制呼吸聲。

“謝公子體諒。”侍人連連彎腰。

林珩擺擺手,轉身走到廊下,站定在立柱旁。眺望天邊日沉,感受襲過身側的涼風,任由袖擺被風鼓起,他的情緒緩慢開始沉澱。

臉頰已經塗過藥,紅腫正在消退,刺痛感隨之減輕。

想到晉侯截然不同的表現,林珩靠向柱身,決定加快步伐,盡可能快地進入朝堂掌握權柄。

“紫蘇,你去宮外告知狼甲,五日後祭祀。氏族甲士不得入宮,他可帶人去智氏府邸。”

智氏退居晉陽,肅州城內的府邸由忠仆看守。

在晉侯的打壓下,智氏看似衰微,實則底蘊仍在。

縱然沒有族人在城內,偌大的府邸變得空蕩蕩,也無人膽敢覬覦。何況有陶氏等盟友和姻親看顧,即便有人膽大包天也不會得償所願。

“諸人安置後,再讓狼甲去陶氏府上。”

林珩解下腰間錦囊,取出一條碎絹,上面蓋有正夫人印章。

“將此物示於陶氏家主,言是從邊城縣大夫身上所得,他自然會明白。”

“諾。”

紫蘇恭敬接過絹布,折疊好藏入袖袋。隨即找來一名侍人引路,急匆匆趕往宮門。

“時辰不早,宮門即將落鎖,姑娘快一些。”

想在晉侯宮內平安活著,可以沒有才能,但絕對要有眼色,更要學會審時度勢。

侍人有心同紫蘇交好,沿途上透露不少有用的信息。寄希望紫蘇能領這份人情,有機會地話在公子珩面前美言幾句。

兩人離開後,林珩看到清理出的前殿,不由得回憶起舊事。他當即喚來一名侍人,命其提燈引路去往玉堂殿。

聽到林珩的要求,侍人面有難色,幾度欲言又止。

茯苓性子稍急,見他猶豫再三又吞吞吐吐,斥責道:“公子有命,你敢不從?”

心知事情瞞不過去,侍人只能道出實情:“稟公子,麗夫人盛寵求得恩典,君上命改建玉堂殿,半座宮室歸入麗夫人的瓊蘭殿。”

硬著頭皮說出這番話,侍人低垂著頭不敢看林珩臉色。在等待中臉色發白,冷汗浸濕衣領。

“我母親的宮室,分半座給妾?”林珩聲音極輕,似微風拂過,輕飄飄不帶力道,字裏行間卻殺氣凜然,“從古至今,少見這般荒唐事,真令我大開眼界。”

“公子……”侍人訥訥不敢言,也不知該如何勸說。

林珩靠向立柱,輕笑一聲,口中道:“茯苓,你去南殿見內史繆良,代我詢問,我母曾用的奴婢現在何處。如若在宮中,召他們立刻來見我。若是不想來,不必勉強。”

“諾。”

茯苓領命前往南殿,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

內史繆良剛剛得人稟報,了解正殿前發生的一切,不禁嘖嘖稱奇,對林珩刮目相看。

“威懾公子長和公子原不難,同君上對峙不落下風著實是出人預料。”

報信的侍人沉默寡言,長相平庸極不起眼。遞送消息之後閉上嘴,繆良不問他便不出聲。

“你回去後繼續盯著正殿,有任何風吹草動,尤其是關乎幾位公子,立即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