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肅州城地處平原,城圍六闕,洛水和清水繞城而過,易守難攻,是天下間有名的雄城。

五代晉侯時,晉國發生內亂,烽火延續數年。

戰爭結束後,新一任國君下令遷都,以鐵腕強壓氏族不滿,決意舍棄舊都晉陽,在封土腹地建造新城,重塑晉國政治、軍事和文化中心。

肅州城地勢優越,自城頭眺望,方圓數百裏一馬平川,凡來犯之敵無可遁形。

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促進晉國發展。從百乘、千乘至今日萬乘,晉國三軍所向披靡。尤其是中軍的戰車,對陣諸侯國罕見敗跡,追剿荒漠部落更是摧枯拉朽。

前代國君大權在握,晉國國力達到鼎盛。

歲逢朝見天子,諸侯登高台祭祀,晉侯同越侯、楚侯以及燕侯並列,第一批送上祭禮。

先君花甲而薨,新君繼承侯國。

早年間,新君延用先君舊政,厚待戰功彪炳的卿大夫,驅逐邊境犬戎,斬首部落頭領,在民間頗具聲望。

史官秉筆如實評價,未必銳意進取,守成綽綽有余。

可惜好景不長。

晉侯偏愛美色,正夫人去世後,寵愛妾夫人和庶子,不惜設計削弱智氏,將嫡子送往上京為質。

種種行徑令人發指,事情傳出,國人無不大嘩。

不忍見晉國基業受損,先君舊臣輪番覲見,苦口婆心勸說。怎奈晉侯一意孤行,固執己見,硬是將唯一的嫡子送出國,形同驅逐。

林珩初至上京期間,數次有信送回,晉侯卻不聞不問,沉湎同寵妾尋歡作樂。

不耐煩老臣的說教,他開始重用有狐氏等新發跡的家族,陸續將舊氏族排擠出朝堂。

公子長非嫡非長,因是麗夫人所出,身後站著有狐氏,就被允許參政,每每立在晉侯身側。若非多數氏族阻攔,怕是晉侯早就上疏請立林長為世子。

時間過去九年,朝堂上下潛移默化,逐漸習慣了公子長的存在。

然而,就在有狐氏和麗夫人躊躇滿志,希望能進一步推公子長上位時,林珩平安從上京歸來,還被天子賜爵授官。

無論天子本意如何,明面上注重正統,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事情傳回肅州,舊氏族無不振奮,新氏族則如晴天霹靂。

邊城易主的消息緊跟著傳來,失去好不容易得手的銅礦,有狐氏更是勃然大怒,大罵先氏無能。

屋漏偏逢連夜雨。

晉陽的智淵忽然上疏,字字句句不落犬戎。多年埋下的耳目一朝殺盡,針對晉陽智氏,有狐氏竟成了聾子和瞎子。

“必須去見君上!”

不想動靜鬧大,有狐氏家主未出面,派三子入宮探一探晉侯的口風。

有狐顯求見,晉侯沒有拒之門外,只是不到一刻鐘就被遣出。走出殿門時,有狐顯滿面陰沉,顯然此行極不順利。

想到晉侯所言,他不由得心頭發緊。

“孤竟不知有狐氏能為如此。”

人言晉侯昏庸,多年受奸佞蒙蔽,身在漩渦中心的有狐氏卻一清二楚,實情絕非如此。他們分明是國君手中的刀,用得順手且罷,不順手隨時可以丟棄。

有狐顯絞盡腦汁為家族辯解,晉侯不置可否,未知信還是不信。覺得不耐煩,直接將他揮退,也未道出對有狐氏的處置。

不敢多言,有狐顯只能離開,回到家中再從長計議。

宮門落鎖,有狐氏的馬車穿過城內。

銅鑄車軸牽引車輪轉動,鑲嵌鉚釘的車輪壓過路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掌燈時分,天色昏暗,道路兩旁亮起火把。

巡城的甲士和國人擦身而過,鎧甲鮮明,麻衣灰暗。甲士威嚴雄壯,手持長矛步履整齊。國人行色匆匆,懷中抱著麻布袋,裏面盛裝做工得來的粟米。

遇見氏族馬車,路上行人紛紛止步,退後讓至兩側。

幾個調皮的孩童追逐打鬧,突然間跑出巷子,不慎沖到馬車前。駕車的馬奴雙目一立,揮臂甩出長鞭:“滾開!”

鞭梢刮向孩童,破風聲近在咫尺。

又一道鞭影襲來,啪地一聲,馬奴手中的長鞭被卷走,飛向對面的馬車。

劫後余生,孩童沒有哇哇大哭,而是強忍著恐懼跑向路旁,被家人抱進懷裏。

馬奴認出對面車上圖騰,立即稟報車中的有狐顯:“郎君,攔路者是陶氏。”

有狐顯正閉目養神,不斷回溯國君所言。

馬奴的聲音傳入車廂,他睜開雙眼,狹長的眸子浮現暗色,命跪在腳下的小奴傳令:“甲士開道,撞。”

新氏族和舊氏族的矛盾逐年激化,不僅在朝堂上針鋒相對,平日裏也是水火不容。

陶氏同智氏結盟,無疑是插在有狐氏心頭的釘子。

今日諸事不順,正有怒火無處發泄,陶氏剛好撞上來,有狐顯決定出了這口氣。

“郎君有令,甲士開道,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