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疼

陸大嫂麻溜地倒了多半涼菜進碗裏,盡管她嘗著不咋樣,可男人愛吃就得多拿!

她又拿了好幾個窩頭,然後陪著陸大哥回自己屋吃去。

他們一走,陸老爹眉心的川字就更重了,方荻花也是肉眼可見的眉眼耷拉下來。

盼盼和甜甜是很敏感的小寶寶,他倆立刻覺察不對勁,“奶,爺,你們咋不吃飯?嫌我娘做的不好吃嗎?”

陸老爹喉頭哽咽,忙往嘴裏夾了一筷子涼拌菜,清爽微酸,真挺開胃的,他強顏歡笑:“好吃!”

他又給倆孩子拿筷子,讓他倆吃。

甜甜看盼盼要夾菜,立刻摁著他,“爺爺,你吃,我們早就跟著娘吃過啦。”

方荻花嘗了一口,的確比三兒媳從前做的好吃,她卻沒怎麽高興,反而心情沉重。

這做菜的口味是有數的,不會突然變好,三兒媳做飯好吃了,那看來心情很好,指不定是真的有二心了。

哎,留不住就留不住,早點出門子也行。

可她和老頭子不想承認兒子沒了,所以暫時不能讓她出門子。

陸平和陸安過來喊甜甜和盼盼出去摸知了猴,現在正是它們從地下鉆出來爬上樹的時間。

不管大人孩子夏天晚上必然要去摸一趟,多少不拘,回來用鹽水泡著,攢夠了就能用油煎著吃,不舍的油燒著吃也行,反正都是肉,好吃著呢。

這時候要想吃肉可不容易,一年吃不上幾回豬肉,知了猴、螞蚱、豆蟲就是孩子們的美味。

陸二哥洗完衣服進來,豆大火苗的煤油燈掛在東間門框上,這樣能照亮幾個屋子。

桌上還給他留了兩筷子涼拌菜,還有一碟子鹹菜、香椿芽。

陸二哥也不吭聲,坐下悶頭就吃,足足吃了六個窩頭才停下來。

陸老爹:“老二,你多吃,吃飽。”

老二老三從小飯量就大,還不挑食,嫂子做的豬食都吃得噴香。

陸二哥聲音低沉帶著低音炮兒,“爹,我吃飽了。”

他知道爹娘因為三弟的事兒難受,他也非常難受,想出言安慰二老,但是總覺得有什麽堵住嘴邊讓他不好意思開口。

鄉下人不擅長表達感情,不只是不表達愛,有時候安慰也不會表達,翻來覆去就是你想開,你怎麽的,安慰還不如不安慰。

陸二哥尤其不會表達,有話想說卻說不出口,不好意思,感覺肉麻、羞恥,腳指頭扣地。

他也贊同爹娘不見屍骨不辦喪事,總覺得三弟說不定哪天就回來了。

他坐了半天,想跟爹娘說句安慰的話卻最終什麽也說不出,就默默地陪坐。

方荻花:“吃飽了就回去吧。”

別坐這裏費油。

一年就那麽兩斤煤油,舍不得隨便浪費。

陸二哥站起來,欲言又止,然後默默地走了,他個子高大,房門低矮,心裏想事兒忘記低頭,“砰”一下撞上。

陸老爹哎一聲,“小心呀。”

方荻花卻罵道:“個憨貨,自家門還能撞頭。”

她平時也不會罵的,最近心情不好,嘴上說我兒不見屍骨就沒事兒,心裏卻是壓著悲痛,悲痛又化成火氣,總覺得老天爺不開眼,我老婆子年紀這麽大都還沒死怎麽就給我三兒死了?

真是不講理!

老兩口也不出去納涼,本身心裏就拔涼拔涼的,幹脆上炕放蚊帳躺著睡覺。

睡是睡不著的,自從陸紹棠的消息傳回來,老兩口就成宿成宿睡不著,經常天蒙蒙亮才迷瞪一覺。

這剛睡著又好像看到三兒回來了,要麽就夢到三兒渾身是血喊疼喊爹娘。

老兩口這心呀,就死疼死疼的。

聽著孩子們回來,好像摸了十幾個知了猴兒,還說紅紅摸到蛇嚇得嗷嗷哭慘了,虎子卻是亂跑掉進路邊深溝裏還被大人打了一頓。

聽著林姝接倆孩子洗腳,兒媳婦聲音甜軟,哄孩子很有一套,她聲音舒展放松不像以前蚊子哼哼一樣不敢大聲,這會兒她聲音裏甚至帶著笑。

陸老爹想著二媳婦說老三家的被鬼附身什麽的,忍不住又多想。

這人老了本身就迷信,更何況從戰亂年代過來的,見得多由不得人不信,哪怕讀書有文化的陸老爹也如此。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三兒的魂兒回來了?舍不得媳婦兒和孩子,附在媳婦兒身上?

那可不行,這不是禍害人家麽?

他又想不會的,三兒沒死呢,魂兒怎麽會回來?

興許是兒媳婦想開了,以後會改嫁,所以不難受了。

林姝睡夢中聽見有人在哭,她以為是孩子做噩夢,半睡半醒地伸手拍拍姐弟倆。

姐弟倆睡得很香,並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林姝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

什麽聲音?

哭聲並不大,不仔細都聽不清,低低的仿佛被什麽壓抑著,間或透出一聲抽泣。

是……方荻花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