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傷逝

冷衍背著手,目送這個自稱路丹青的女官離開,心中有些憂愁。做這種使者通常是比較簡單的,到了地方,收禮、享受招待、宣詔、走人,尤其還是對祝纓。

打從北關入境開始,就見安南於教化之中透了點異域風情,他就預備歇好了、辦好了公務在城裏轉轉。京城人家都知道,祝……節帥處事周到大方,必不會令人失望。冷衍沒打算過來會遇到難題。

現在這叫什麽事兒?

宣詔這個環節裏,本來應該包含一點訓誡的詞句。雖然家中長輩早提醒過他,說話時一定要客氣,差不多就得了,別擺譜,不過該說的還是得說一兩句。如今人家有了喪事,再給人添堵就說不過去了。冷衍嘆了口氣,在心裏把這兩句話也給減免了,如今只求把這差使辦好就行。

可來之前,沒人教過他張仙姑如果死了要怎麽辦,冊封祝纓,必然連她活著的娘、死的爹一起。如今她娘也死了,但是冊文就不大對得上號了,得跟祝大一樣是“追贈”。哎~怕不得趕緊寫個奏本驛馬遞回京裏讓他們趕緊改?

冷衍站不住了,雙手往身前一收,往屋裏走去:“先別管旁的了,給我準備紙筆!”跨過門檻兒,忽然驚叫出聲:“哎?路丹青?我以前好像知道哎!”

仆人聽了他的聲音一回頭:“郎君?您說什麽?”

冷衍擺了擺手:“沒事沒事。”路丹青曾在京城為官,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冷衍當時也年輕,更不會留意祝纓府裏的一個小丫頭,只對趙蘇、祝青君、蘇喆等人有點印象。

痛失一個可以拉關系、探聽一點情況的機會,冷衍扼腕!

旋即,他又催促起來:“怎麽回事?紙筆呢?怎麽還沒備下?”

仆人個個低頭,匆匆準備,冷衍到了桌前,提起筆來想寫,又覺得缺了點什麽。仔細一想,對哦,還沒見到那位節帥,也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這奏本就寫得幹巴巴的,不能顯出自己的能力來。還是明天見了面,回來再寫。

他又在心中模擬明天見面時的情形,作了種種推測,在腦子裏把自己累了個四仰八叉。晚上躺在床上還在想:不知她如今是個什麽樣子,還好相處不?可別遷怒埋怨啊!

……——

祝纓抱著張仙姑,將她放到棺材裏。棺材是早些年就備下的,保養得很好,板材很厚、刷的漆也很厚。裏面鋪著厚厚的錦被,祝纓彎下腰,將張仙姑小心地放到枕頭上。

花姐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眼睛紅紅的。白天,兩人不假手他人,仔仔細細地給張仙姑擦身、穿衣、梳頭,花了好長的功夫。

四下一片死寂,無人敢說話,連往來的腳步聲都輕得幾乎聽不見。

祝纓直起身來,看向門口,路丹青走上前來:“姥,使者已入客館了,我請他明天再來。”

祝纓聲音微啞:“知道了。”

路丹青眼中帶著憂慮,花姐悄悄對她擺了擺手,路丹青說一聲:“那我尋她們一道準備了。”又小心地離開。

天色已晚,杜大姐過來請她們去吃飯,祝纓道:“你們去吧,不用陪我熬著了。”

“那您……”

花姐道:“拿過來吧,我陪你守靈。”

幕府的人很多,真正稱為“家人”的也就這兩個人了,靈堂已經布置了起來,確乎該守靈的。花姐往盆裏化了些紙錢、元寶,拖過兩個蒲團:“來,坐這個,別往稻草上坐。”

“孝子”通常要趴在草堆裏顯得淒苦,花姐實在擔心祝纓的身體,她盯著祝纓鬢邊兩道細細的白發很久了。這個時候祝纓是萬不能倒下的,身體也不能受虧。

祝纓把蒲團拖到身下,盤腿坐了,慢慢往盆裏續紙錢,火苗烤得臉很熱。杜大姐帶著幾個小侍女,搬了張矮案過來,將飯菜從食盒裏一一取出擺好,花姐對她們擺一擺手,她們卻並不走遠,都擔心地看著兩人。

直到祝纓拿起筷子端起碗,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米飯上扒進嘴裏,幾個人才都松了一口氣——肯吃飯就好。

祝纓連菜拌飯吃了半碗,腮鼓鼓地,突然停止了咀嚼,將碗筷往案上一放,口裏的飯都吐了出來。杜大姐等人慌忙上前收拾,祝纓擡起袖子抹了抹嘴:“給我點兒茶水。”

花姐輕撫著她的背:“天兒還熱著,是容易胃口不開。”

很快,地上收拾幹凈了,杜大姐看著花姐的眼色,把飯菜也收走,將茶放到了矮案上。祝纓道:“你們都去吧,讓我靜一靜。”花姐道:“好。”對杜大姐等人招招手,將人帶了走。

祝纓慢慢喝了一杯茶,伸出腿在地上蹬了兩下,蒲團帶著她往後一滑,背“嘭”一聲靠在棺材上,輕輕地叫了一聲:“娘。”

她沉默地倚著棺材,板著臉坐著。

花姐抱著枕頭,又走了回來,杜大姐等人在後面抱著氈毯、被褥,她們安靜地在一邊地下了地鋪,又安靜地離去。花姐也拖了張蒲團到棺材邊,挨著祝纓坐著,伸手攬過她靠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