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還願

祈妄掛了電話,仍舊在客廳裏待了許久。

屋內很安靜,窗戶微微開了一條風,夜間的風輕輕灌入,卷起了米白色的繡花窗簾。

他想起喻年剛剛給他聽海浪的聲音,給他看自己找到的小海螺,赤著腳站在海水裏,夜間的光照在喻年的臉上,讓臉部的輪廓格外柔和。

他從內心裏感受到平靜快樂,即使相隔萬裏,但喻年從鏡頭裏望著他的時候,他幾乎有種錯覺,伸手就能碰到喻年的臉。

可電話一結束,他坐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裏,這一點快樂卻像短暫的煙火,轉瞬即逝,只留下漫漫的寂寥。

這讓他不免悵然。

祈妄低頭看了一眼,現在是巴黎的八點半,曾南嶽今晚跟朋友喝酒去了,估計不會回來太早。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隨便煎個排當晚飯,但是剛一出客廳,就撞見了正從樓梯拐角走下來的曾南嶽。

師徒兩個人一對上視線,曾南嶽就怪裏怪氣地笑了一聲。

“談完了?”曾南嶽站在樓梯上,揶揄道,“真難得啊,看見你有雅興跟人聊這麽久的私事。”

私事兩個字,他拖長了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調侃。

祈妄一聽就明白,曾南嶽剛剛應該提早回來了,聽見了他跟喻年聊天的只言片語。

他面對曾南嶽,也沒什麽隱瞞的意思,嘴角微微揚了一下,並沒有否認,而是說,“要下來吃晚餐嗎,我準備煎羊排。”

一個多小時後,曾南嶽跟祈妄一起坐在餐廳的高腳桌旁,一人一份小羊排,一份沙拉,還開了一瓶納帕谷產區的赤霞珠。

曾南嶽喝了一口紅酒,他今晚上酒精攝入明顯過多,目光卻還是清明,只是臉龐微紅。

他笑眯眯地望著祈妄,像一個窺探青春期兒子戀情的八卦家長,一巴掌拍在祈妄的肩膀上。

“快跟老師說說,你剛剛打電話的到底是誰啊,”他語氣裏甚至帶著一絲循循善誘,“你這次回國內,遇見了某個特別的人嗎?”

祈妄被拍得肩膀都有點疼,無語地看了曾南嶽一眼。

他這個老師哪裏都好,就是實在八卦了些,藝術家的高冷氣質是一點沒有,只有風流不羈,熱情奔放,不愧是能擁有眾多情人的浪子。

他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口沙拉,並沒有想隱瞞曾南嶽,卻一時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此前曾南嶽不是沒有關心過他的感情問題,甚至還懷疑他是不是受了什麽情傷,打擊過大,這才一直守身如玉。

他也總是避而不談。

喻年像他藏在過去裏的一枚螢石,根植在他心臟的深處,輕易不敢示人,因為一不小心就會牽扯出模糊的血肉。

可現在他跟喻年重逢了。

即使喻年還沒有完全接受他,但喻年回眸對著他笑的那一刻,他清晰地聽見他心臟處淋漓的傷口在慢慢愈合。

那一枚深藏的螢石似乎是受到了春天的雨露,逐漸化為一粒種子,要長出來年的花。

所以他現在並不回避對曾南嶽提起喻年。

只是他跟喻年糾葛太深,七八年的輾轉分離,痛苦和愛互相纏繞,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只能說,“我不是在國內遇見了某個人,而是跟一個我愛了很多年的人重逢了,我這次回國本身就抱著私心,想見一見他。”

他停了一下,眼神流露出溫柔,“我本來只想著能見一面就好,但人總是貪心的,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我跟他又在一起了,只是他還沒有徹底接受我,所以我現在是在追逐他。”

曾南嶽臉上浮現出驚訝。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祈妄對他承認,自己有過一個念念不忘的愛人。

祈妄當他的學生也有七年了,他其實早就猜到了,如果不是心裏有人了,祈妄又怎麽會心如磐石,像一場經年不化的雪。

所以他雖然偶爾會嘲諷祈妄不解風情,卻也沒有真的去認真盤問——畢竟誰都會有無法訴說的往事。

可如今祈妄自己說了出來,倒讓他的神色復雜又凝重。

他輕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突然問道,“你說的這個人,是你以前總藏在那本《百年孤獨》裏的那個男孩子嗎?”

祈妄一怔,旋即承認了。

“是。”

曾南嶽久久沒說話,他到現在都沒見過祈妄小心翼翼藏起來的那張照片,可他看過祈妄注視著照片時的表情。

第一次兩次,他還在心底輕笑,心想可真是年輕人,總以為愛情會常開不敗,即使分離也在黯然神傷。

可隨著時間推移,他終是漸漸明白,不管書裏藏著的是誰,那都是祈妄銘心刻骨的過往,不會隨著時間消逝。

他輕輕嘆了口氣,放棄了追問的想法,眼中情緒幾番變化,最終只是含著微笑,感慨地望著祈妄。

他平時總是不太正經,到老也是浪蕩的紳士,一直玩世不恭,遊戲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