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歸路向何方(5)

分手那天。

歸曉是在校門口對面的電信局大廳裏打得電話。

IC卡的公用電話機,在電信局大廳一側的落地玻璃窗旁邊排了六個電話,都有人。歸曉排隊等,等到快晚自習開始了終於有個阿姨讓了位置。

她坐上黑色皮座椅,將IC卡片插吞卡的縫隙,撥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四個月。

打過去電話不是人不在部隊,就是不方便接電話。難得通上話,她委屈抱怨,他就不說話……到現在給他打電話都怕了,許多時候掛了電話她就後悔,這幾個月自己的脾氣怎麽就這樣了,不近人情,句句帶刺。

她想說,路晨我家裏出事了……

她想說,我天天在家,看我爸媽鬧離婚,還看見那個女的了,以前我可崇拜我爸了,現在特別恨他,也可憐我媽。晚上睡不著,上課聽不懂,每科老師都找我談話……

今晚更想說,我說要檢舉我爸,他把我東西都扔出來了。

好多話壓在心裏,可他又不能回來。

等了許久,電話那頭的他終於出現:“歸曉?有急事?”

她聽到他微微喘著氣,眼淚撲撲落個不停:“是不是這麽晚給你打電話,不方便?”

他沒否認:“還行,快點說,沒事。”

她排隊就等了四十幾分鐘,馬上就晚自習了,晚飯都來不及去食堂買……

“歸曉?”路晨低聲叫他的名字。

“我想聽你說話,你多說點行嗎?”歸曉輕聲說,吸了吸鼻子,在校裙的口袋裏翻紙巾,沒有……迫不得已用手背不停去抹眼淚,狼狽極了,“……我想你了,路晨。”

“感冒了?熱傷風?”

“有點。”

“去買點藥吃,好不好?”

“嗯……”

後邊一個公用電話的人看到歸曉蜷著身子,頭抵在電話旁的塑料板上在哭,還死活不肯哭出聲,冒頭張望這裏瞧熱鬧。

“怎麽不說話了?”他略頓了一頓,“要沒事,我先掛。記得去買藥。”

“……別掛行嗎?”

“等集訓完我找你,再等三個月。”

“路晨你別掛行嗎?我都快四個月沒和你好好說過話了……”

“……”

她繃不住,哭出了聲。

那邊在這四個月聽她哭了太多次,一個在北京,一個在邊疆,完全的束手無策。他不懂,也無從下手勸,聽著話筒裏她哭到難以自抑,哭到哽咽,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就不能好好說話,一定要用哭來解決……

“歸曉,你能懂事一點嗎?”

“……不能,憑什麽誰都要我懂事?”

他在電話間裏,手握成拳,壓在毛玻璃上,從小臂到手都在微微發抖。整個人像是一根壓低拉伸的弦,被無限地下壓著……在她的哭聲裏,強迫自己冷靜,再冷靜:“掛了,等我集訓完——”

“路晨你要再敢掛我電話,再也沒下次了……你這輩子也別想再見我……”

只要一想起這個片段,話筒裏的盲音仍清晰在耳邊。

可他卻不說清真是自己按斷的,還是歸曉一氣之下扔了話筒。

這線一斷,就將近九年。

***

許曜當天和歸曉父親一起返程回北京。

臨行前,嶽父大人單獨去病房見了路炎晨,身後跟著兩個基地來的領導。歸遠山依舊拿著上級的腔調,不願當著外人面看出他這個嶽父對女婿有特殊優待。路炎晨慣來也是公事公辦的性子,等兩位領導和嶽父結束慰問。

歸遠山握住他的手:“辛苦。”

兩人目光相匯,歸遠山又輕拍拍路炎晨的手背。

當晚,歸曉帶女兒去見親爸。

由於娃還太小,兩手能捧起來的小身子板,她不敢自己抱過去,讓護士幫忙推那個帶著滾軸輪子的小嬰兒箱,去給他看過。路炎晨在護士指導下學著去抱嬰兒的神情,倒比他拆彈要小心,抱了沒多會兒又怕他自己坐不穩摔了女兒,小心遞還給歸曉。

頭一回做爹,雖抱著的姿勢很不美觀,但也算是真真切切抱過了。

路炎晨身體素質好,不久就能下病床。

他重傷的地方是背部,可身上大小傷也不少,腿也骨折了,只得拜托護士帶自己去給老婆個驚喜。護士也是有心人,送他進病房後,說好一個小時後來接,就給這對小夫妻讓了空間。

門內,病床旁的布簾子半遮半掩著,能瞧見歸曉的腳丫一翹一翹地,在勾那個透明的嬰兒箱,嘟嘟喃喃,估摸是想唱搖籃曲,可又不會,就在那兒裝腔作勢。

路炎晨推著輪椅過去,挑了簾子,看她正咬著個大吸管在喝奶茶。那不成調,詞也背不全的搖籃曲戛然而止,她驚訝:“你能下床了?”

“坐月子能喝奶茶嗎?”他關心的是這個。

“能啊,喝這個奶會多。”

她將奶茶的紙杯撂到床頭櫃上,將那小嬰兒箱挪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