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欣慰與悲傷(第2/3頁)

還有就是,他的這番話,未免有些太硬了。

朝野上下提起迎回太上皇之事,都是誇贊天子孝悌兩全,有親親之誼。

可於謙就這麽直接了當的說。

他相信天子,不是因為相信天子顧全什麽天家親情,而是因為他相信。

作為大明天子,而且是一個事事以國家為先,有希望成為聖君的天子,不會坐視太上皇一直待在迤北,讓大明繼續丟了體統,讓朝廷繼續失了尊嚴。

這番話,怎麽說呢,直接的過分,讓俞士悅也無法預料,到底天子聽了之後會感到高興還是生氣。

畢竟,雖然聽著是在贊揚天子,但是反過來想,其實隱含的意思就是,單純從兄弟親情出發,於謙未必相信天子會迎回太上皇。

朱祁鈺的神色的確有些復雜。

甚至可以說,自他那一日從郕王府醒來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刻,心情要比現在更加復雜。

高興嗎?是有的。

自土木之役以來,他看似對一切舉重若輕,輕而易舉,實則如履薄冰,克制隱忍。

他見過西廠的張狂,見過嘉靖的廷杖,有廠衛在手,想要撕破臉皮很簡單。

英國公府勢大,但終究不過一座公府罷了。

一道中旨下達,錦衣衛要踏平這些宵小之輩,連一日也用不了,曹吉祥是怎麽死的,那些在暗中鬼鬼祟祟的人,一樣能被如法炮制。

包括那些死守禮法,依舊在不斷的替朱祁鎮說話的文臣,宗室,甚至是士林中人,皇權碾壓之下,無人能夠幸免。

但是他沒有,因為朝廷會亂,可能是幾年,可能是十幾年,誰也沒有辦法下定論。

前世的南宮復辟之後,朱祁鈺眼睜睜的看著朱祁鎮,食不安寢了八年。

他重用廠衛,監視群臣,不敢相信任何人,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猜忌上。

擁立他的石亨,曹吉祥野心勃勃,爭權奪利。

朝廷的一眾文臣心有惶惶,生怕自己哪一天就被錦衣衛挖到了什麽言論,被劃歸為逆黨。

文武群臣,上到閣部大臣,下到地方官員,戰戰兢兢,無心政事,百姓民不聊生,如此度過了八年之久。

直到朱見深登基,朝廷才重新走上了正軌。

一場動亂,足足用了八年來恢復。

朱祁鈺不敢冒險,他不敢確定,如果自己同樣用皇權碾壓過去,清除一切對他有風險的“威脅”之後,朝廷需要多久來恢復正常。

他不止是他自己,更是大明的天子。

只需對自己負責很容易,身體正健,大權在握,雷霆之勢掃平一切可以威脅自己的風險,沒什麽難的。

但是身為大明天子,要對社稷負責。

所以他明知張輗等人在迎回太上皇之後,貪欲熏心,最後會走到哪一步,他依舊沒有對他們做什麽。

朝堂穩定大於一切。

所以他寧願克制自己,用最穩妥的辦法,一步步的將這些心懷不軌的人除掉。

當然,與其說是不敢,倒不如說是沒有必要。

有前世的經歷在,朱祁鈺有把握能夠用最小,最不影響社稷百姓的代價,將這些人一一除掉。

但是除了這個,即便是在正常的朝政上,為了朝廷的穩定,他讓步的地方也很多。

這一切,於謙看懂了。

邊境的防線在逐步修復,瓦剌被屢次擊退,互市已經談妥,邊患消弭就在眼前,西南的苗亂在逐漸平定,沙灣的大渠工程已經近半。

大戰結束,百姓們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不用再背負沉重的徭役,可以好好的休養生息。

整個天下,正在慢慢的從土木之役的沉重打擊當中緩緩恢復過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只剩下,太上皇還在迤北,時時刻刻的提醒著大明的君臣百姓,土木之役,究竟是多麽的恥辱。

太上皇一日不歸,大明的體統尊嚴,就一日被踐踏在爛泥當中。

與國而言,這是絕對不可接受的事情,於謙明白這一點,他更清楚,天子也明白這一點。

所以於謙說,縱萬人有疑,他亦不疑。

朱祁鈺能看得出他說這番話時候的真誠,所以他是高興的,因為被人認可而高興。

但是同時,他又感到有些悲傷。

因為,前世的於謙,從沒有這麽跟他說過。

那個時候,於謙給他的理由是。

“……天位既定,寧復有他……”。

一樣是不講什麽孝悌之道的大道理,一樣是單純的從利益角度出發。

但是那個時候的朱祁鈺,不明白於謙話裏更深層的意思。

說出這八個字,代表於謙的心中,認為他這個天子,始終是慮己身而不慮國。

回想起前世他和於謙所謂君臣相得的數年,朱祁鈺不由感到有些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