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上元

東北的戰事結束已經一月有余。

這一年,大梁的冬天尤其寒冷,淵冰三尺,風雪很緊,屋檐下掛著比手指還粗的冰棱。

蕭暥擁衾而臥,火光映著他清減的側顏,酒已冷,小酌慢飲,微醺的時候,他想起兒時在永安城,江南的冬天,也是白雪皚皚。

他靈活地像只小野狐狸,頂風冒雪爬到樹上,費勁地把屋檐下的冰棱攀下來,當劍使。

冰在手心握得久了,一雙小手凍得通紅。

魏西陵知道後,就給他削了柄木頭劍。

蕭暥記得當時他坐在廊下,院中皚皚冰雪映著他清俊的臉容,剔透如玉。

他一絲不苟專注的樣子。引人看得出神。

屋外大雪紛飛,蕭暥抱膝坐在他身邊,期待地等著自己平生第一柄劍。

說真的,蕭暥覺得魏西陵如果不當將軍,可以當個木匠,他那修長的手指竟是那麽靈巧。

這把劍用的是南疆的香木,質地略硬很難雕琢,魏西陵手工沒得挑,還精心上了漆,烏亮的劍鞘上還細致描上了朱紅的雲雷紋。比真劍還威風氣派。

蕭暥歡喜得不行,視若至寶。

這事兒還讓魏燮和方寧他們眼紅了很久。

但魏西陵畢竟不是真的木匠,也不打算往這方向發展。最後方寧只能纏著襄遠伯給他去京城訂了一把名家所制的木劍,但左看右看總覺得不如。

……

他的唇角微微挽起,只有憶起往事的時候,寒銳的眸中才乍現一絲柔暖。就像是數九嚴寒的天裏,幽淡的梅香。

雲越推門進來的時候,見他正掩著唇低咳著。

他趕緊在塌邊坐下,一邊給蕭暥拽好被褥,一邊手探進裏衣給他撫背順氣。

“主公這病不要多想,才能好起來。”

謝映之說過,思慮愈重,病勢愈沉。

蕭暥何嘗不知道。

但是以往東奔西戰、戎馬倥傯間無瑕顧及的念想,這會兒休沐期間,卻全湧上了心頭,重病又逢嚴冬,雪上加霜,對他來說就更為難熬了。

這病反反復復,不見起色,每天都在和藥罐子打交道。

他咳了片刻,微微緩過氣來道,皺眉道,“不是休沐麽,你來這裏做什麽。”

雲越在家裏哪裏呆得住。

逢年過節,他那將軍府有多冷清。下屬都回家了,只有徐翁和他兩個人,還有幾個沒有家人的仆從。

蕭暥看他這樣子就知道,恐怕又被家裏的老爺子嘮叨了。來他這裏避難的?

轉而問,“陛下這幾天在忙什麽?”

“擷芳閣就要建好了。”雲越道,

蕭暥一詫,“那麽快?”

蕭暥本來並不支持這樣大興土木,但是天下初定,又逢新年。擷芳閣之名寓意著寒冬將盡,春暖花開。九州將迎來盛世繁華。

如今,北宮達敗,天下還有實力的諸侯就剩下江南的魏西陵和巴蜀的趙崇,魏西陵自然不必說,他本來就是魏氏皇族,而趙崇也是個識時務的人,當即表示願意尊奉天子,於是天下局勢已定,還有些個零零散散的小諸侯,也跟著紛紛表示願尊天子。

亂世的終結,盛世的開啟,皇帝需要一座宏偉的建築來為這一次北伐的全勝慶功,彰顯即將到來的盛世氣象。

這時,徐翁進來道,“主公,宮裏來的曾公公傳陛下的話,陛下定於正月十五上元節在大梁舉行燈會,屆時大梁城華燈滿街,三天不宵禁,陛下想請主公一同上擷芳閣賞燈觀煙火。”

蕭暥眉頭一蹙,當年為了騙魏瑄來大梁答應的事兒,他早就霸氣地賴賬了。這皇帝怎麽還揪著不放?

他一個老兵痞子,實在沒什麽雅興觀燈賞煙火,更不喜歡搞這些虛的盛大儀式。

“回陛下的話,臣不喜熱鬧,不去了。”

***

新年初始。大雪紛飛。

武帝接受完了群臣的朝賀後,回到宮中,又想起蕭暥那句冷冰冰的話,還真是他的做派,直截了當,半點都不含蓄,拒絕地毫無余地,一如兩年前那晚。

他站在宮墻邊,一樹杏花如雪。

他道,‘陛下還是孩子嗎?”“那就不要問孩子的問題!’

這兩句話一直在武帝的腦海裏縈繞不去。

這兩年來,武帝幾乎比大雍朝任何一代先王都要勤政。可是蕭暥對他的態度卻絲毫沒有改變過。

午後,武帝畫了一副江山暮雪圖。

柳皇後前來朝賀時,悄悄瞥了一眼,頓感驚心動魄。

天空陰雲密布,疾風暴雪。大地驚濤拍岸,洪波湧起。這是天子心中的盛世江山。不是風和日麗,而是狂風暴雪。

坊間傳聞,皇帝溫雅淡泊,清心寡欲,但是她知道,陛下的心中有狂瀾大海。

她是大家閨秀,自小就懂得書畫,字,寫得是胸意,畫,畫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