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除夕

魏瑄跟著那一男一女走著,他忽然發現,這個男人的右手不怎麽動,一開始吃飯的時候他以為是左撇子,現在才發現,他的右臂似乎是一條假手?

再仔細看看,那人的臉部輪廓有點眼熟,這不就是……他在明華宗裏看到的那個獨臂的男人?那麽他的臉是……易妝了?

男人也發現了魏瑄在盯著自己的右手看,惡狠狠回頭瞪了他一眼。

魏瑄趕緊瑟縮地低下頭。

那是一座香煙裊繞的屋子,屋內的蒲團上坐著一些神情麻木,衣衫襤褸的等待布施的人。

看起來這處像是明華宗的一個布施法事的祠堂。

當然布施不是無償的,要捐獻財物才行,將財物捐獻出去,就等於將盤旋於自己身上的厄運捐獻出去,而明華宗的香主在這裏接受財物,就等於將眾人的厄運轉移到自己身上,用自己強大的法力將其化解。

搞清楚了其中的關系,這就是一種斂財的手段罷了。

魏瑄從這些人中穿過,覺得那一張張灰蒙蒙的臉孔上,是如同人傀一般沒有生氣的眼睛。

很顯然,張緝現在的身份就是某個區域的香主。

張緝留下那個女人和一個明華宗的弟子看著他,就離開了。

那明華宗的弟子是個瘦猴一樣的男人,那個叫做阿青的女人倒是挺和氣的。還把帶回來的糕餅分給他吃。

紫金粉是需要調配的,不同純度的紫金粉有不同比例的勾兌,這如何勾兌藥販子一般都會對雇傭的少年進行培訓。魏瑄一邊勾兌著紫金粉,一邊豎起耳朵聽周圍的動靜。

這是隔壁聽音術,以他目前的修為,在方圓百尺內的聲音,他都能聽得到。

他在一片嘈雜的人聲中分辨出他想聽的內容。很快他就聽出了張緝的聲音。

他默默地蔽了其他的雜音,專心致志地聽壁根。

張緝道:“都準備好了嗎?”

一個尖利的聲音答道,“萬事俱備了,隨時都可以讓鬼車升天,但我不明白為什麽要等到上元?”

張緝道,“大師說上元燈會時,各地的人都會趕來看燈會,被鬼車帶上天的人就多。”

“今夜除夕,尚元城有舞獅和焰火會,圍觀的人夠多了,依我看,今夜就是良時。”

張緝沉默了一會兒,道,“還是要聽大師的。大師說上元,就上元罷。”

那尖利的聲音有點急,“你不知道麽,最近清察司查得越來越嚴,這上元燈會還有十多天,拖下去夜長夢多啊!”

魏瑄心想,鬼車是大雍的傳說中一種吸食人魂魄的怪獸,那麽被鬼車帶上天就是指死了嗎?

他必須迅速搞清楚這些人的具體計劃和布局,然後通知清察司一網打盡。

*** *** ***

大概是安神香囊的作用,蕭暥很快睡著了。

這一回他的夢境很寧靜,沒有火光,沒有混亂紛榻的腳步,四下裏安安靜靜的。

除夕夜,窗外能聽到遠處傳來隱約的爆竹聲。

接著他看到了自己的寢居,燈光幽暗,屋子裏影影重重。

遊獵屏風前一方矮桌,桌上擱著他的佩劍。

他看到自己坐在桌前,一臉淒清。一個人,一把劍,一壺酒,卻連下酒的小菜都沒有準備。

這確實是那個剛剛以雷霆手腕除掉曹滿,剿滅王氏,驅逐北狄,在亂世中這一局殊死博弈中大獲全勝的人嗎?

冷酒入喉,卻熾烈地一路燒下去,仿佛把臟腑都點燃了,他皺了皺清雋的眉,胸口翻湧的隱痛在冷酒的催逼下逐漸清晰起來,他用棉帕掩著唇低低地咳,在帕子上一抹怵目的紅痕。

他的病好像更重了。

不知道為什麽,那種病中獨自一人挨過寒夜的孤獨和淒冷,讓蕭暥感同身受。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雪夜。

他喝醉了,賴在魏西陵營帳裏不肯走,他說,不想一個人過除夕。

於是那一夜,他喝了三壇子酒,通宵大醉和魏西陵擠一張榻,還像只蟲子似的卷起被子。

但終究,多年以後,還是只剩下他一個人。

原主從小流離,被魏淙撿回去,才算有了個家,過上了幾天安穩日子,然而他這個家很快就被亂世的洪流沖散了,卷走了。

難道是因此,他的將軍府才建造地像輾轉沙場間的一個臨時住所嗎?

他知道在這個亂世裏,親情,友情,什麽都不會長久。最後陪伴他的,只剩下一壺酒,一把劍。

不知道為什麽,夢中的孤獨和痛楚讓蕭暥感同身受。

好像每一寸疼痛都是從靈魂深處刺出來,讓他無可躲避,無處遁形,不禁疼得他渾身戰栗。

直到他隱約感到一只輕如羽毛般的手落在他臉頰上,緩緩滑過,沿著他眼瞼那行雲流水般的線條輕輕地描摹過去,他的眼睛有點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