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的樣貌總是很難掩飾的,有人喜歡化妝掩蓋,有人喜歡戴著面紗,這千變萬化的方式中,往往很容易因為一點點巧妙的不同便泄露了。最常犯下的錯誤便是有人曾易容,並且衣裳舉動都非常不同,可偏生卻是這雙手忘記變更,直接暴露了行徑。

這個說書先生犯下的不是如此低級的錯誤,他看起來與原先的模樣歲數相仿,然而留著絡腮胡,即便是怎麽看都只覺得此人虎背熊腰,與清瘦先生的模樣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處處都看不出破綻,然溫涼是如何發現此人不對勁呢?

他拍驚堂木的動作。

溫涼記得此前的說書先生每次在拍下驚堂木的時候,高舉那瞬間還未落下,手總會停頓一秒,然後才重重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而眼前這人拍驚堂木時耍的花樣與原先截然不同,但那一瞬間的停頓一模一樣!此人胳臂受傷無法高擡,為了掩飾便強行擡起,僵硬片刻後便直直落下,猶如瀑布拍擊巖石,敲擊出清脆的響聲!

等說書先生這段告一段落後,溫涼原本想起身結賬,便聽到對面的商戶和同行人交談起來,他們說的都是官話,雖然帶著河北口音,但還是能聽得清楚。“兄弟啊,你帶著的東西夠嗎?別等到了地頭才想起來,那可就不及時了。”

那人笑著飲酒,滿臉紅暈,“哪裏會有問題,大哥說笑了。這東西哪裏會忘,如果不是老母保佑,這一趟我早就死在路上了。我明天便去答謝老母。”

溫涼漫不經心地坐在對面飲茶,苦澀的味道一如既往,比起半年前還帶有的醇香,這一次便是單純的苦澀茶葉了。他聽著對面的人絮絮叨叨,得知這裏是他們常年經商落腳的地方,便巧妙地切入了他們的交流中去,“你們常來來這,我也是這裏的常客,只是我怎麽覺得,這兩次的口感大不如從前了。”

商戶搖頭苦笑,又倒了杯酒,“你有所不知,這家酒樓在三個月前便關過一次,後來雖然又開了,但是這不管是哪方面都再比不上從前了,連掌櫃的都換了。現在也就靠著這說書先生撐著罷了,據說兩個月前這說書先生還沒來的時候,這酒樓都差點開不下去了。”

溫涼默默點頭,“原來如此。”

三月前便曾關閉一次,換了掌櫃?溫涼的視線隱蔽地在室內掃了一圈,發現屋內在的幾個小二都沒有變化,還是原來的那些人。那麽便是換了掌櫃,但是沒有更換這些做事的下人?

他復又低頭喝了口溫熱的茶水,舔幹了嘴角殘留的茶漬。如此一來,莫不是貝勒爺打算放長線釣大魚?

這家酒樓背後,怕是已經做了他姓,改為白蓮了。

溫涼吃了一頓不怎麽貼胃的飯菜,然後帶著有點鬧騰的身體找了個中人,假托要租屋的模樣讓中人給他介紹房源,並慢慢地引到了六面胡同那裏去,“……身上並無長物,需低廉些,不然怕是支付不起。”

中人見過的人多了,便是落拓少爺也是不少,對溫涼的模樣並沒有感到奇怪。他笑眯眯地介紹道,“若是這樣的話,或許您可以選擇六面胡同的房子,這裏願意租讓的屋子很多,價格絕對低廉,便是有點亂。不過你是個大男人,應該是不畏懼的。”

溫涼拱手,“如此便好,可否帶在下過去見見,若是能今天定下便再好不過了。”雖這只是樁小買賣,但積少成多啊,中人當即就給他介紹了好幾處,然後便帶著他往六面胡同過去了。

誠如中人所說,六面胡同是個比較亂的地方。這裏算得上是個胡同群落,六條胡同混在一起,若不是熟悉的人在其中走路,根本不知道哪裏跟哪裏是可以對應上,極其容易迷路。溫涼跟在中人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連續看了兩家都不是很滿意。

中人也知道做書生的的確有點挑剔,剛才那兩家不是隔壁有殺豬的屠戶,便是有愛指桑罵槐的潑婦,這吵鬧的聲響便是他自己都受不了,何況是個要趕考的書生。

他好脾氣地帶著溫涼來到了最後一處地方,指著這院門口說道,“這是最後一處了。我也不瞞著你,這裏的確是最好的地方。但是這裏太過偏僻了,幾乎是巷子末尾,除了你對過有人住著,根本便沒人煙了,若是你選擇了這裏,可得小心。”中人好心地勸著,這裏雖然僻靜,但抵不上這危險。

要他說啊,選擇前面兩個都好過這裏,前兩個那可叫熱鬧,前個算是巷子裏的菜市場,後個則是八卦聚集地,雖然人多,但吼一嗓子鄰居都聽見了,難道不比這個疙瘩角落不安全的地方好?

溫涼抿唇,做出個猶豫的模樣,像是被中人的話打動,但又有點擔憂。正在這時,巷子口有人走了過來,踢到石子滾落的聲響驚動了兩人,中人擡頭看去,露出微笑,“正巧,林秀才,如果你在這住的話,這位可是你的鄰居。”聞言溫涼擡頭一看,來人正是前頭在酒樓裏的說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