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A國。

一棟繁華大樓內, 來來往往的都是膚色白皙容貌立體的外國面孔,傅赫川和江泊文坐在大廳長椅上,窗外天色灰撲, 慘淡無光,一如他們當下心境,更一如他們這十多天來的徒勞奔走。

擡手,傅赫川看了一眼表, 四點四十四分,不詳到刺目的數字映入眼簾, 令他心頭一滯,恐慌蔓延, 不安感更重一層。

已經枯坐了四個小時了, 周圍工作人員來來往往, 經常會好奇地張望他倆一眼, 仿佛他們是什麽動物園裏可供參觀的展示品, 視線或許不含惡意,但落在此刻的傅赫川的臉上,好似被人憑空扇了一下午巴掌般的丟人。

十年前他來這裏, 還是集團首席執政官親自趕來接待, 奉為上賓, 態度尊重崇敬,集團上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 深怕怠慢他這位從東方遠道而來的貴客。

十年之後,他連最基本的部門經理都見不到,枯等四小時, 甚至沒人主動為他端來一杯純凈水。

站起身,傅赫川打算再問一遍前台那位金發碧眼的客服, 問問索羅斯先生究竟什麽時候願意見他。

剛走過去,下至一樓的電梯裏走出來一位黑發女人,華裔面孔。

那女人徑直朝傅赫川走來,搖了搖頭道:“很抱歉,傅先生,這件事我們不能答應幫你,索羅斯先生衷心祝願您能度過難關。”

拒絕得十分明確,甚至連托詞都懶得想,字裏行間都敷衍至極。

說完後,黑發女人送客般地點了下頭,轉身就要走了。

如果換做從前,傅赫川也一定轉身就走,絕不會死皮賴臉地多說一句,但事到如今,索羅斯是他在國外的最後一個機會了。

他別無選擇。

幾乎是哀求的,傅赫川感覺自己從未如此低姿態過,他連忙拽住黑發女人的衣袖,剛說了一句“你聽我說”,就被黑發女人冷漠無情地打斷了。

“傅先生,我還有工作要做,請你松手。”

她聲音很大,一時間引得大廳裏的所有人都張望了過來,鄙夷、輕蔑、憐憫、敵視……猶如滾燙灼熱的蒸汽一般,望向傅赫川的瞬間,便燒灼衣物,侵蝕肌理,燙得他體無完膚。

傅赫川迅速地抽回手,面色深沉慘白,他一言不發地抿緊唇,將風衣甩得獵獵飛舞,大步走出了大樓。

江泊文惡狠狠地瞪了所有人一眼,也跟著走了出去。

十三樓。

綠松集團首席執行官彼得.索羅斯的辦公室內,裴謹修坐在視線寬廣的窗前,偏頭一瞥,居高臨下地望見了氣急敗壞沖出大樓的傅赫川。

灰撲撲的,蕭索失意,重壓之下,脊背都彎了幾分,從前的高貴傲慢早已蕩然無存,全然轉變成了失敗者的抑郁頹喪,螻蟻一般,渺小無力,無限落寞低沉。

集團危在旦夕,籌錢四處碰壁,主動送上門逢迎討好,還備受冷眼與輕視,甚至連想見的人的面都沒能見上,就被毫不留情地掃地出門了。

一身傲骨被從前不屑一顧的小人物肆意踐踏,如風中落葉,生生踩斷磨碎,汙泥滿身。

前路黑暗無光,看不見分毫求生的希望,只能充滿恐懼且被動地等待鋒利的鍘刀落下,眼睜睜地看著家族集團亡於自己手中,四分五裂,不復存在。

傅赫川,這是你以為的地獄嗎?

勾起唇,裴謹修很輕地笑了笑,眼睛漆黑深邃,神色冰冷譏誚。

他心想:還差得遠呢。

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事到如今,竟然還想著找彼得.索羅斯這種頂尖級別的價值投資者借錢度過難關,昶盛集團那筆爛賬哪兒瞞得過股神的火眼金睛。

怎麽還沒看清楚自己現在究竟究竟是怎樣的過街老鼠,喪家之犬,眾叛親離?

該去求的人,該去受的屈辱,再不情願,也必須得去。

傅赫川,這份厄運才剛剛開始。

桌對面,彼得.索羅斯剛跟裴謹修學了一遍泡茶,現在正有模有樣地操作著。

濾出清淺茶色,彼得.索羅斯先給裴謹修倒了一杯。

他與裴謹修相識在十年前那場世界經濟論壇上,彼時裴謹修才剛十三,而那年彼得.索羅斯已經四十三了。

三十歲的年齡差,卻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此後每年都會擇期一聚。

這位來自遙遠東方的少年,皮膚雪一般的白,彼得.索羅斯見證著他的長大,一年又一年的光陰下,褪去小孩模樣,逐漸長大成人了。

上次他倆見面時裴謹修還是短發,現在已長至腰間了。

烏發如瀑,半披半簪,端坐窗前,面容秀雅精致,氣韻渾然天成。

如最上等的瓷器,光潔勻凈,也如東方人最鐘愛的碧色翡翠,熒光浮動,水潤通透,一看便價值連城。

見裴謹修目光淡淡地落向窗外,彼得.索羅斯好奇地問:“裴,你在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