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奏折(第2/2頁)

只是莊之湛這日入夜後,卻見到了夤夜趕來的叔父莊仁紹。

他神色冷峻,只帶了兩個堂兄弟和仆從,進來便劈面問他:“究竟如何竟被貶官了?你又如何真忍辱含垢去建那九疇學府?”

莊之湛一邊行了子侄禮問安:“叔父和兩位堂兄弟幾時到的?怎不命人傳話我去接你們。這麽夜進來,沒撞上宵禁吧?”

一邊請了莊之湛等人上座,家人奉茶後,面上帶了些羞愧:“是侄兒不肖,得罪了臨海侯,被陛下不喜,貶官降級,並籌辦九疇學府。侄兒也無可奈何,好在是範牧村挑頭,我也不過打些雜罷了,如今只能徐徐圖之。”

莊仁紹凜然道:“這是陛下辱我莊家太甚。”

莊之湛道:“然則如今西洋諸夷,確實其火炮輪船技術強盛,陛下興軍固海疆之意已不可逆轉。叔父可與崔大人打聽,如今朝廷人人鉗口,不敢逆了皇上之意。侄兒想著,不若暫且忍下這口氣,順著陛下,暫且在這籌辦九疇學府中出力,以圖日後生發之路……範牧村此人敦厚文弱,不愛攬權,我與他徐徐結好,尚能謀之。”

莊仁紹道:“哪有時間慢謀?臨海侯和武英公,將東南沿海走私全部掃平,如今除了他們軍方出海的商船有賺,其他普通海船,盡皆課以重稅,又不得不靠著他們軍艦護送,一船貨,利潤倒都被他們抽了三四成!更有他們全力傾銷,如今海貨全都平價,哪裏還能掙錢?”

“更不必說他們興辦的什麽軍械廠,如今東南這邊的漁業、煮鹽、紡布、棉花等,盡皆被軍方把控,便連煤礦等,都被他們把著價格!連佃農都招不到了!東南沿海一代世家,都要被他們全給擠壓死!莊家如今內囊盡出,再如此拖上幾年,更不堪設想。”

莊仁紹咬牙切齒:“反而是他們那些武將,靠著兵船,席豐履厚,中飽私囊,吃得肥頭大耳。你可知道,他們如今甚至借著采辦煤油等軍備物資,虛開公費,私扣歸己,甚至借著軍艦有豁免權,大搖大擺公然走私新羅人參、毛皮,南洋香料等物,貪汙腐敗,壓根無人監管!到底是未讀過正經書的,哪裏知道什麽忠義廉節,大本未立,只讓東南鄉賢們苦不堪言!”

“軍賊如今竟是一大害,務必得早日除去!陛下倚重這些貪心不足的賊人,哪一日勾結西洋人,把國都賣了也不奇怪。怎能坐視這些人把持朝政,蒙蔽聖聰下去?”

莊之湛想了下那日去巡閱看到的軍人,默默想倒也不至於,但他知道叔父一貫剛愎自用,性情極強硬的,不容人違逆的,便也不說話。

莊仁紹卻凝視了他一會兒:“之湛,你座師崔曙已經給我寫信,說了前後備細。你慨然進言這西式學堂之害,義理昭然,陛下原本虛心納諫,卻在之後被奸人進言挑撥,回京後竟被權臣中傷貶斥。可嘆你文采馳名天下,少年狀元,竟被如此荼毒侮辱。如今陛下顯然已被奸佞蒙蔽,那武英公、臨海侯把持朝政,朝綱混亂,定然要傾軋迫害於你,你再慢慢圖謀,恐怕已極難,如今卻有一條路,可一舉扳倒他們,莊家滿門清名,只系於你身上了。”

莊之湛心中一跳,自莊仁紹夤夜前來,進門之時那種不祥之意越發鮮明,只恭順道:“叔父有命,無敢不從。”

莊仁紹道:“如此你受奸人所害,又故意貶你去建那西學學堂,分明是殺雞給猴看。天下士林,莫不忿忿抱不平,你風骨錚錚,豈可受此大辱?當自絕命諫君上,星隕少微,玉折蘭摧,少年狀元,竟為奸臣所逼迫,以命諫君,為天下請命。天下士林,必定群情激昂,為你鳴不平,以正朝綱,清君側。這才是千古文臣的風骨,如此方能顯我莊家清流本色。”

莊之湛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

莊仁紹從懷中徐徐掏了一卷玉堂奏折出來:“這是我們已代草好的奏折,你手書一遍,當然你文采好,再潤色潤色也使得。此事不能再拖,今夜服鴆毒自盡後,我們明日會替你送到你座師府上,由他替你呈朝廷。此遺折一上,你必定揚名天下,武英公、臨海侯亦要臭名遠揚。此是我等文臣夢寐以求之忠烈美名,必定名揚青史。”

他看著莊之湛蒼白的臉,聲音溫和了些:“你放心,你娘和你姨娘,族中必定會照應好,必定錦衣玉食,榮養到老。也會挑一嗣子過繼在你名下,以承宗嗣。如無意外,你當能得到朝廷追封,身後哀榮,子孫恩蔭,莊家滿門清名,皆在你此一舉了!”

作者有話說:

注:關於舊士人對新式學堂的洋學的反感排斥,僅說一個小典故。鼎鼎大名的西學第一人嚴復,家道中落,聽說福建船政學堂夥食費全免,另外每給銀貼補家用,畢業可在政府中當差,便打算去考。但是考學需要紳商出具保結,嚴復叔叔嚴厚甫是舉人,母子倆請他作保,舉人對此種新學堂無好感,以儒家教育為正統,當即回絕。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族中一位前輩瞞著這位叔父,將其名諱、職業和功名經歷填入了保結,後來此事還是被這位舉人發現,大怒之余揚言要告發退保,母子二人為此痛哭跪求,才算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