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黯然(第2/4頁)

如今官員,幾乎都重經義詩文,輕律文,不諳民情,不悉政務,只能依賴於刑名師爺。賀知秋從泥巴裏掙紮出來,拼著一條窮性命去闖那銅墻鐵壁,在這方面可說是奇才。地方到刑部、大理寺積案甚多,賀知秋才到大理寺數月,就勤勤懇懇將積案處理了一大半,不得不說倒是一把好刀。

謝翊耐心道:“刑名、錢谷、文書,都是地方主政不可忽視的,有些世家子弟蔭了官,去到地方,便帶上三個師爺,分別負責這三塊,基本也能混得不錯,只是便又養出了一班猾吏,容易受制於手下。”

“若說賀知秋有刑名之才,卿就在這經濟之才上,自有天賦,不可自輕自賤。”

許蒓忽然想到那修城墻上,九哥既然采納了還讓京兆府尹們照樣做,可見也是認可自己的了?

他兩眼發亮,抱著謝翊手臂整個人幾乎都靠在謝翊身上了:“九哥這麽一說,我心裏可就開心多了。”

謝翊含笑:“你出身簪纓,祖上是從軍的,又人丁凋零,不必和他們比這些。”

許蒓喃喃道:“那也不見得我繼承什麽祖宗遺風,成個將才啊。”

謝翊笑道:“要說將才,你幾個表兄英姿雄略,深沉果毅,算是上將軍的好苗子。”

許蒓心裏酸溜溜,只揉著謝翊袍袖,卻又問謝翊:“聽九哥這意思,也見過我表哥們了?”

謝翊道:“方子興招待了他們幾日,因你不在,我也未去結交,遠遠見過一面,看都是顧盼雄姿,少年英雄。”

許蒓卻不知謝翊那句深沉果毅其實說的是盛長洲,只擔心在這個話題深究下去,想起方子興來,一不小心自己要露餡,連忙轉移話題:

“對了,那順親王世子謝翡呢?九哥覺得他怎樣?”許蒓聽九哥品評人物,只覺得一語中的,十分有意思:“今日我聽張文貞贊他是龍蟠鳳逸之才,很得皇上器重,又領了好些差使呢。”

謝翊卻道:“如何又有謝翡的事?他今天也去了靖國公府?”

許蒓笑:“是哇,他說難得休沐,結果去找賀狀元,說是到了我這裏,又去找範探花說是要釣魚,結果還是到了我這裏,就索性到我這邊消磨了一下午。今日還給我題了字畫了畫呢。”

謝翊笑了聲。

許蒓搖著他的手臂:“九哥說麽。”

謝翊道:“志大才疏,名重識暗,操守尚可。結交名流雅好書畫,不過都為一點權,由著他品茗會友賞畫這般倒徒費歲月,既有心幹些事,不若授予細務,也免白白浪費國祿。”

許蒓這些日子對九哥做皇帝的脾氣了解了些,這下聽明白了,他是嫌謝翡日日為了名聲遊蕩浪費時間白吃國家祿米,既然想幹活,那就把那些瑣碎的宗室的、光祿寺的這些活交給他幹了。果然謝翡甘之若飴,四處顯擺。許蒓忍不住捂著嘴偷笑,九哥可真太促狹了。但又真的是心胸寬廣,宗室求名,若是從前別的皇室,必定猜忌不已,只有九哥毫不介意,只捉了來幹活,倒像是張了名利網等著,人人奮勇爭先以為得帝青眼,其實都落入九哥彀中幹活去了。

謝翊低頭看他笑,心中也愉悅:“笑什麽?”

許蒓道:“九哥似乎不求全於人品。”明明對賀知秋品行不怎麽看得上,當日忽然貶斥賀知秋,如今說起他來印象也並不好,必然有因了,也不知賀狀元是哪樁事撞到了九哥手裏,如今戰戰兢兢,但九哥卻又安排他在大理寺,這是給他一個改正和效勞的機會吧?賀狀元剛中狀元便被黜落,卻又得了一線生機,自然只能死中求生,拼命幹活——九哥馭人果然有道,這便是帝王心術嗎?

謝翊道:“水至清則無魚,地方豪猾匪徒,土豪劣紳,得用能臣幹吏治之,你也說過,清官沒好處,手下人不幫幹活。若是求全,恐怕這朝廷官員都抓起來,也沒幾個冤枉的。古往今來,有多少清廉剛直的能臣呢。昔年有個皇帝對貪官扒皮楦草,殺官無數,亦不能止之,想來皇帝只有真如神一般洞幽燭微,才可止之了。”

“白樂天有詩雲: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蓋棺都未必能論定,畢竟史書多粉飾篡改。有些人在亂世是英雄,在治世便是奸賊。多少明君,到晚年成了昏君暴君,誰敢說一輩子不會變呢,倒也不必太苛求於人,只管放在合適的位置做事罷了。”

許蒓握著他的手,低聲道:“九哥說生死之交,一個便可。”

謝翊笑了:“便是這意思,你與我才是死生契闊,白頭偕老之人,不必在意那些不相幹的人。”

許蒓怔住了,他料不到九哥輕描淡寫說出驚心動魄之語來,倒顯出自己輕薄隨便來,終生不渝,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