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 番外·舊塵(三)

◎孩子。◎

據鹿瑛說, 花信犯的人命官司在湖州鬧出動靜不小,就是寇立的酒樓也受了牽連,一連關張了半個來月。府衙縣衙來了許多大小官員問案, 審來審去,又把兩件陳年舊案給掀騰了出來。

妙真因問:“什麽案子?”

鹿瑛到此刻說起來也還是駭然, “花信自己招供的,那年你們在昆山縣的時候,有個叫嚴寧祥的, 是她給推下石坡摔死的!我倒不認得這個人, 說是也在姐跟前伺候過一陣子,可有這事?”

妙真把眼色冷沉下去,當初良恭就疑心過嚴癩頭的死, 苦於沒證據, 昆山縣衙門問過鄔家的幾個小廝, 都是親眼看幾嚴癩頭自己失足跌下坡去的。

“原來真是她……”她喃喃地,心內十分矛盾, 既覺驚詫, 又有種“果然如此”的肯定。

“姐猜著是她殺了這嚴寧祥?”

妙真目怔怔地搖頭,“良恭說寧祥死得有些蹊蹺, 可誰能想到花信有這狠心和膽量?”

花信那個人, 自來就不大起眼, 她的外貌和性格都淹沒在大眾中, 優點和缺點也並不在人群中顯得突出。她有她的精明和市儈,有她自私自利的小算盤, 這些妙真從小到大都是清楚的。但她總以為這些優點缺陷都屬於一個常人的範疇。

不知道是哪天起, 花信那些私欲悄然地爬出邊界, 出其不意地咬她一口!她一次次地使她吃驚。

鹿瑛默了會, 看看妙真的臉色,又道:“還有更狠心的呢,你們在鄔家住著的時候,白池不是和那家太太打架,給那家太太摔倒了撲過去,把她撲得流產死了麽?據花信自己招認的,那太太是給她暗裏伸腳絆了下才摔過去的!”

此言一出,妙真臉上的血一霎褪色,“是她殺了白池?”

鹿瑛自己還疑惑,“她說她原也沒想殺白池,就是那會不是……”說到此節頓了下,見妙真驚得無暇顧及其他,才繼而說:“那會不是歷二爺也在昆山麽?她怕你急著回嘉興,想用個什麽事絆住你的腳程,就起了這麽個歪念頭。原是想叫白池有個什麽跌打損傷的,你必然要等她傷好了才肯走。沒承想……”

妙真呆著,“是她自己招認出來的?”

“對呀!我也想不明白了,好好的又沒人過問這些舊案,她卻自己招供了出來。我猜她是想著橫豎都是一死,索性一齊都認了。”

妙真忽把炕桌一拍,“原來是她做的,竟是她殺了白池!”

良恭聽見響動走進來,待要問兩句,看見妙真已是滿面淚水,以為她是和妹子吵架,便調目冷淡淡地看著鹿瑛。鹿瑛沒敢再說,忙告辭出去。

良恭只零零散散聽見幾個字,仿佛是姊妹兩個說起了白池,那麽妙真哭也是難免的。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摸了帕子遞給她。不想她這回倒哭得和以往不同,連帕子也不接,只是眼睜睜掉眼淚,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他只得陪著坐,好半日妙真沒淚可墜了,便拖著副有氣無力的身子睡到了床上去。

這可不得了,良恭忙跟過去,她朝裏頭側著身,他就夠著脖子往裏頭去看她。見她握著個拳頭抵在嘴上,一口一口地死咬著指節。他稍用些力氣把她的拳頭拿開,握在手裏問:“姊妹兩個吵了嘴了?”

妙真向他這面翻了個身,自枕上望著他。覺得他這話問起來,好像是已經全然忘卻了鹿瑛當初的作所作為。就連才剛他和寇立在外頭說話,也像是不記得了那些是是非非。

那嚴癩頭他也忘了麽?

她這樣一自問,鼻子猛地又是一陣刺激的酸楚。她知道他沒忘,只是他對無能為力的事情慣常保持沉默態度。她坐起來,把鹿瑛方才說的話告訴他聽,落後嘴角一歪,笑得沒力氣,“你總說嚴癩頭死得蹊蹺,沒曾想果然如此。”

她發現她的聲音變得很平靜,已經不再對花信感到吃驚。或者說,她對人的壞處不再有多少意外。

“小時候我貪玩,又愛熱鬧,嫌有個白池還不夠,爹就吩咐花信的舅舅帶了她家來,安插在我屋裏伺候。她那時候不多大一點,怯生生的一雙眼睛,一進我屋裏想看不敢看的,偷瞄著屋裏那些陳設玩意。我知道她是有些貪財,可家裏那麽些下人,誰不背地裏撈點好處?可我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她會為了這些好處出賣我,殺白池,殺寧祥……寧祥還一心喜歡著她呢。”

良恭微微張著嘴聽她說著,半晌才闔攏來,冷靜地問:“衙門判了她什麽罪刑?”

“鹿瑛說,案子還得與昆山那頭核查,暫且還沒判下來,總得明年才能定罪了。”她知道他在想什麽,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笑了笑,“你放心,花信沒家世根基,誰肯替她疏通?殺人償命,按律一定是死罪。”

良恭低頭看她的手一眼,也為自己多余的擔心感到可笑。窮人在這一點上總是享有格外的公平。他反握住她的手,妙真順勢把腦袋搭在他肩頭,目光望到對面窗戶外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