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碾玉成塵 (〇四)
這日要到林家去, 妙真特地起了個大早,白池也早早起來,昨日就叫人在花圃裏揀了十來盆山茶花,早上命人抱著, 也有人提燈籠, 十來個人跟著坐了軟轎過去。
接連兩日的大雪,起來地上就積得好幾寸深, 到處都是腳印, 多半是些做買賣的貨郎攤販。年關緊至, 這一向做生意都是趕早。到處踩得沙沙細響, 轎子一地裏走到大街上來, 又聽見“嗤啦啦嗤啦啦”下油鍋炸東西的聲音。
妙真挑開簾子看, 路邊是有好幾個炸餅攤子, 便轉頭挑開另一邊的簾子,兩手扒在窗戶上,向良恭笑著夾眼睛,“你去看看有沒有肉餡酥餅, 買一個我吃好不好。”
良恭穿著件簇新的湖色厚襖, 兩手抄在袖管子裏看她一眼,“不是才吃過早飯出來的?你就不怕把手弄臟了沒處洗?”
“那會剛起來,沒胃口,根本吃不下,就吃了一口稀飯。這會才覺出點餓來了。”
良恭無法, 踅繞到轎子那頭去買。人剛錯開, 就看見有輛馬車駛上前來。那車圍板上的雕花十分精致, 連掛的綿簾子外層也是妝花緞的,不知是哪家的闊人。妙真前後看看, 又不見有人家有多少人跟著,只車前頭坐著個趕車的並一個小廝。
不一時馬車就跑到前頭去了,妙真無趣地丟下簾子,又聽見良恭敲兩聲轎子擡杆,是買了酥餅回來。
酥餅用三層幹荷葉包著,倒不用弄臟手了。妙真笑嘻嘻接過去,一面吃一面挑著簾子和他說話,“白池非要留咱們元夕之後再走,我原不想多攪擾,可她說不早不晚的,都在節下,不好找船,不如元夕後再走便宜些。我想也是,就答應了。我看她是舍不得我走。”
“那就元夕後再走,我聽說過幾天,他們花圃裏有管事的要帶人去給林大人家的別院種梅花,我和他們家的小廝說,到時候帶著我過去看看,我還能幫把手。”
“你還真要做這栽花種樹的買賣啊?”
“不是早就商量好的麽?”良恭笑著,正好迎著紅色的朝暾吐出一口白煙來,仿佛一股森冷隨冰雪消融了,前景是可觀的,“既然打算好了,自然要去做,要不然還打算它做什麽?正好這裏有現成會的人,還不趁機好好跟人學學這裏頭的門道?”
妙真鼓著腮幫子,噘了下嘴,有些為他惋惜,“我就是覺著你不是該和泥巴鋤頭打交道的人。”
“那我該和什麽打交道?你說說看。”
妙真說不出,自然覺得他該伏在書案上寫寫畫畫,她見過他那副樣子,實在翛然出塵。自己想著,臉上有些泛紅。良恭看見,以為是被風吹的,便擡手把她腦袋摁進去,“冷得很,仔細把臉吹出凍瘡來。”
她坐在裏頭一會,忽然想起個什麽,又把腦袋鉆出來,“那聽你的意思,仿佛發不了財就不和我成親了?要是一輩子發不了財呢?咱們就這麽幹混著?那可是不成的!”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我的意思是先有點錢,好歹要置辦分體面的聘禮。”他笑著並過來,“你生死非我不嫁,我總不能叫你受委屈吧?”
妙真不好意思起來,伸出個胳膊捶他一下,“我才不稀罕你的聘禮!”
她把眼珠子轉著,以表輕視,嘴癟著卻不說話,假裝看不起他。良恭陡地想起原來在尤家的時候,她老是這模樣蔑視他,因為不是真心的,反而有些扭扭捏捏的可愛。他前後看看,趁沒人留意,挨過去把她的腦袋壓低來,親在她嘴上。
妙真憋不住“咯咯”笑,擡手打他,“大街上,你做什麽呢!”
說說笑笑間就暨至林家門前,天色大亮,有一輪晴日懸在人家墻頭。林夫人領著兩個仆婦迎在門上,看見白池下轎,就上前來嗔怪,“你身子又不方便,又是大雪地裏,為什麽還要跑來啊?倘或摔了一跤,我哪裏擔待得起,你敢是存心要添我的罪過啊?”
林夫人一向快人快語,說話沒許多顧及的時候,倒是表示和人要好。
白池也不計較這些不吉利的話,只笑著和她打趣,“我不來,怕你們老爺還在生氣。剛入冬你們那別院裏的菊花就死了一大片,我怕不等過年,我們的性命也跟著難保,所以趁這時候山茶花開得好,送幾盆來賠罪。要過年了嚜,家裏來來往往許多客人,擺著大家賞心悅目。”
“誰敢呐?”林夫人那臂膀輕撞她一下,又要挽她的胳膊。錯言看見後頭站著個人,不由得眼迸驚喜,“哎唷,這是誰呀?好個模樣!”
妙真原是立白池身後聽她二人寒暄,心下正想,是掉了個頭了,從前都是白池在她後頭聽她和人寒暄。如今白池早能獨當一面,只她還是個沒出息的人。陡地聽見問她,忙笑著福身,“不敢當。林夫人納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