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地浮萍 (〇四)
新租這宅子雖舊, 卻自有一種古樸雅致,格局方正,前後院中皆有庭軒。
後頭這院裏原是濃苔遍布,雜草叢生。邱綸使人來將雜草拔除, 又嫌空曠, 便在正屋對面設一處假山。假山後連著前院的廳堂,一旁種著棵老垂柳。這時節衰草荒煙, 滿地黃葉, 映襯著黑漆的門窗遊廊, 倒別有一番淒麗精致。
林媽媽住在東屋裏, 妙真擰著個提籃盒進來, 見她睡在床上, 便來攙她起來, “媽媽才剛擺了飯,怎麽反睡到屋裏來了?是不是和花信生氣呀?”
“我哪會同個小丫頭生氣?我是胃口不好,方才在廚房熏過一遍,就覺得飽了。你在那屋裏吃你的好了, 又提過來做什麽?”
妙真把嘴噘著道:“媽媽不吃, 我哪裏還能吃得下呢?”
說著笑嘻嘻遞過箸兒去,和林媽媽兩個在這屋裏同吃。妙真借此機一定要讓白池回來,便向墻根下那張羅漢榻瞅一眼,“我們搬到這裏好些日子了,怎麽還不叫白池回來?她連門都不認得, 媽媽該叫她早點回來。況如今我們連燒飯劈柴的事都是自己做, 也缺人手。”
林媽媽緘默一陣, 把箸兒架在了碗上,嘆了口氣, “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白池往無錫嫁人去了,我那日親自送她到碼頭上去的。”
妙真一時大驚,手上的箸兒放不是提不是,呆握了半晌。她早想著有些不對的,以為是母女二人又為安閬的事爭執起來,所以白池避到親戚家不肯回。
林媽媽見她張嘴著吃驚,索性和盤托出,告訴她白池出閣的始末。
妙真半晌回過神來,眉頭打了個死結,“媽媽,您怎麽也糊塗了?放著表哥那個人不要,偏要送去給人做小妾?名不端位不正的……”她急得說不清,把箸兒一下拍在炕桌上,“哎呀,你們真是糊塗!”
話音甫落,馬上又想到,為什麽放著好好的安閬不要?這對母女為安閬吵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其實說到底還是為自己在吵。所以白池遠嫁無錫,也是為她才嫁的。
她當即又是謊又是愧,心下五味雜陳不知滋味,腦子裏亂哄哄的不知從何說起,慢慢垂下頭去,半晌不作聲。
“你想是因為你?”林媽媽歪著眼看她,兩片白得發青的嘴皮子噙著一點安慰的笑意,“說是為你,也不全是。你也想想,那安老爺連你說要退婚也是一口就答應下來,可見人家心裏並不怎樣記尤家這份情。你這樣於他有恩的,又是個千金小姐,人家都不大瞧得上,何況白池是個丫頭。人家不說,是事情還沒到要說的地步,根本就沒把白池放在眼內。”
妙真擡額起來,“您問過表哥了?”
“問他有什麽用?他以為他能做得來他爹的主?根本犯不上去問,這些人家我還看不透?你把白池當姐姐看待,咱們府裏也拿她當半個小姐看待,可那都是咱們自家人。在外人眼中,她永遠是個下人。下人就有下人的命。”
妙真睇住她,見她臉上一片哀哀的篤定的笑容,反不知該如何去辯駁了。她自己經歷了連番的風波,對事情也漸漸缺少了總往好處去想的精神,就是想辯也力不從心。
她握著箸兒向碗底“篤篤”地敲著,“可是這位鄔老爺就一定靠得住麽?”
林媽媽有氣無力地嗔來一眼,好笑道:“這世上誰是一定靠得住的啊?真是孩子話。靠不靠得住,總要看看再說。她走的時候我告訴她,要是覺得那鄔老爺不好,就仍坐了船回來。可她沒回來,想必就是過得去。聽你舅舅說,那位鄔老爺是昆山縣的大戶,缺不了她吃穿。嫁人圖什麽,不就圖個安穩日子?”
這可說不準,尋常女人大約如此,可白池不是個尋常女人。她心氣高,妙真是很了解的,因為她從小是受的小姐一般的教養。
妙真又問那鄔老爺,“這位老爺多大年紀啊?”
“你舅舅說只三十來歲,不算年輕,可也不老啊,正當年的時候。”
她撇下嘴,“舅舅說的您也信?既是舅舅生意場上的朋友,他一味只管巴結人家,就為得些生意上的好處,還不把人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您真是的,就是要送她去,也不急在那一時嘛,等咱們打聽清楚了也能放心不是?那鄔老爺家裏人口繁不繁雜呀?”
“說是有一位正房太太,底下只得個兒子。就是為人丁單薄才想著要娶個二房。你放心,人家就是想騙又能騙咱們些什麽?騙錢財,我是沒有多少陪嫁給她;騙她那個人,是騙去吃還是殺啊?縱是為了點美色,那就更不舍得虧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