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第2/2頁)

他的手指離謝陵不足一寸,霧裏的謝陵擡起頭來,浸了淚水的眼睛清澈透亮,泛紅的眼尾帶著淚痕,纖長的睫毛輕顫,他什麽都沒有說,光是這樣靜靜地站著,也能讓人感受到他身上那明媚破碎的脆弱。

可假象終究只是假象,不管如何動人蠱惑,也難以和現實相比較。

陸行淵收回手,垂下眼,周身靈氣激蕩,袖袍無風自動,濃霧裏頓時劍氣四溢,雪亮的劍光橫掃而過,霧氣頓時翻滾不止,隨後便像冰雪遇見太陽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消退。

迷霧之後是一望無際的荒原,破敗的城墻被風沙侵蝕的只剩下殘垣斷壁,偌大的廣場荒涼無物,就連一根雜草也長不出來。

先陸行淵一步進來的勢力都聚集在這裏,他們或坐或躺,或站或走,或哭或笑,狀態不一,神情癲狂……

顯然他們和陸行淵一樣,都陷入了幻境之中,只不過他們沒有陸行淵這樣好的定力,在秘境中什麽都沒碰,直接破陣而出。

陸行淵環顧四周,很快找到了謝陵幾人的身影,他們盤膝而坐,狀態比其他人要好很多。但從他們的神情來看,他們的處境不容樂觀。

魔族停在陸行淵身後,他們神情痛苦,緊緊地靠在一起,面上是絕望之色。

幻境自心魔而生,心中所見乃是平生所憾。世人入其中,第一時間想到的必然是彌補,可有些時候越是想要彌補,越是彌足深陷,無法自拔。

陸行淵試圖喚醒謝陵,可是當他靠近時,他敏銳地發現他和謝陵的距離始終保持在一步之內,無法靠近。

陸行淵伸出手,觸摸到了類似結界的屏障,他的力量無法傳遞到謝陵的身上,看起來只能謝陵自己從內部突破。

不能插手嗎?

陸行淵有些詫異,他又試了試其他人,結果依舊如此,但當他退開,不是單獨的靠近某一個人時,他發現那個屏障就會消失。

他的力量可以傳達,但必須是傳達給所有人,而不是某個人。

設計這個幻境的人很會考驗人心。

凡有秘寶現世之地,來往的人肯定是魚龍混雜,就算有敵對的世仇也不足為奇,他們別說握手言和,不相互砍到對方血流成河就已經是仁慈。

在這種情況下,只要一方有人蘇醒,想要救下族人,就得連同仇人一起。不救,族人會死,救了,心裏的那口氣如何咽得下?

面對這必須選擇大義的局面,陸行淵有所猶豫,他的眼神從每一個仇人的身上掠過,幼年的點點滴滴翻湧而來。

他的父親,他的族人,他情同手足的狼兄弟,他被分裂的神魂……仇恨的痛苦深刻在心底,他不需要閉上眼都能在腦海裏想到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場景。

他明明有機會把這些仇人推入深淵,讓他們自生自滅,偏偏現實要拿族人的生命作為代價,仿佛是神明無情的嘲弄,嘲笑他想要不付出代價就復仇的幼稚可笑。

許是陸行淵思索了太久,廣場上開始接連不斷地發生變故。遊風的身側燃起熊熊烈火,火焰迎風而漲,瞬間將魔族包圍;無塵身側溢出業障之禍,濃郁的黑霧裏,他渾身冷汗,面色蒼白;謝陵額上青筋暴起,嘴角溢出血跡……

無形的力量催促陸行淵快點做出選擇,他遲疑的越久,身邊人受到的傷害就越高。

陸行淵深吸口氣,盤膝而坐,拂袖一掃,一把七弦琴出現在他的腿上。此地陷入幻境的人太多,他想要不靠近又能保證每個人都能接觸到他的力量,就只有以樂為器。

陸行淵太久沒有撫琴,撥弄琴弦時還有片刻的恍惚。師無為養他時,想把他變成一柄供天衍宗驅使的劍,從來不會在乎他的閑情逸致。而顧訣養他時,除了教習他劍術,還會讓他學習其他東西靜心。

琴技便是其中之一,他於此道沒有太大的天賦,用顧訣的話來說,他的琴聲太冷,不像是在彈琴,倒像是刀光劍影,充滿了肅殺和孤寂。

陸行淵一直覺得顧訣說的不對,他的琴無情勝有情。因為那個時候,他的體內是兩個靈魂,表面的自己理性而冷靜,內裏的自己狂傲而浮躁。

他撥動的每一根琴弦,都是在挽救那個近乎崩潰的自己。

而現在他要用這把琴來挽救那些把自己逼到絕境的人,他們聽見的每一聲,都應該像尖刀一樣鋒利冰冷,透著冬月的寒意,沒有可以綻放綠意的聖土,永遠在黑暗中悲鳴。

“錚~”

短促的琴聲震耳發聵,猶如春日裏的一聲驚雷落入眾人的夢境,明媚生輝的幻境刹那灰白。

陸行淵素手撥弦,輪回第一曲——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