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雲和雨(1)

◎“事不過三,不會再讓它打斷你我了。”◎

透明的水泡一動不動地浮在半空, 不論被關在裏面的人施展什麽樣的法術,那層看似薄薄的壁壘仍舊巍然不動。

傳音符也好,傳送符也罷, 在這裏通通失效,林風致想盡一切辦法,就連千演神劍、鯤丹這樣的寶貝都使上,儲物空間內的符箓與法寶亦毫不吝嗇一件接一件祭起, 然而直到她體內的靈氣徹底耗盡, 她也無法踏出這個小小的桎梏, 只能眼睜睜看著距自己不足百步處的祁懷舟,被縛在冰柱之上受盡折磨。

該是怎樣的痛苦,才會讓他那樣心志堅定者疼到失去理智?

她心裏已有答案。

他說過, 他的舊傷輕易不發作, 只受昆虛地脈異動與天劫神威的影響,此番應是他舊傷復發, 來勢洶洶。

那痛苦, 她曾經感受過, 盡管只有一半, 卻也足夠讓她生不如死, 想要自戕。

掙紮到最後, 他的身體似乎已經失去支撐的力氣,頭顱無力地垂落,綰發的簪子落在地面, 烏黑長發淩亂地散落在肩頭與臉頰前。淺青的衣裳早已被血染透,可胸口處卻還在不斷地洇出血來, 讓他心臟處的血色觸目驚心的深。

他的雙腕皮肉已被磨得露出白骨, 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氣來掙紮。

可縱是力氣全失, 他陷入昏迷,痛楚來襲之時,他的神智還是被喚醒,整個人會像的弓弦驟然繃緊,頭也跟著擡起。

這個時候,林風致就會看到他的面容。

那張英俊的蒼白面容布滿血汙,那雙不論是清醒還是沉醉時都迷人的雙眸失去了往日的澄澈,只剩下瘋狂和痛苦。

這樣的祁懷舟,讓林風致想起許多年以前,曾在黑市的獸籠裏看到過的一只困獸。那只獸原本也是一方霸主,不幸被俘,因為不原服從馴獸人的調/教而被用盡所有酷刑,可直到被折磨至死,它也不曾露出臣服和求饒。

“祁懷舟,讓我出去吧……”林風致聲音沙啞地哀求,一遍又一遍嘗試著凝聚靈氣再度施法。

可縱是鯤丹在體,元嬰已成,也無法維系她拼盡全力的施法。

她的聲音已經喊到啞,淚水毫無知覺地爬過雙頰,心裏已經疼到不可自抑。

修仙數十載,即便結成元嬰,她卻在此時此刻像個凡人,對一切無能為力。

她幫不了他,甚至就連替他分擔那一半的痛苦,也因為他的囚禁而終止。

林風致不知道祁懷舟施了什麽法術,這個小小的空間看起來很脆弱,實際上卻極其強悍,仿佛把她與外界切割,兩界的所有聲音與靈氣,都完全不相通。祁懷舟聽不到她的聲音,同樣的,她也聽不到祁懷舟每一次痛苦難抑的叫喊,就連他的呼吸與氣息,她都感受不到。

天地結魂契的力量,竟也被這個空間所阻隔。

祁懷舟為了保她不受半傷之苦,設下這個桎梏。

她今日所見,是舊傷發作,完完整整承受全部痛苦的祁懷舟。

林風致從沒有哪一刻痛恨過自己境界修為如此低下,只能徒勞無功地看著,守著,等著這一場折磨過去。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她爬滿臉頰的淚水已經幹涸,眼神似也麻木起來,跪坐在這方桎梏之中,木然地看著不遠處的祁懷舟。

明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她竟然什麽都做不了。

朝來暮往,日夜交替,可秘室裏的光線從沒改變過,林風致感受不到白晝黑夜的更叠,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的時間。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

縛在冰柱上的人才漸漸有了些平靜的跡象。

那反反復復出現的痛楚似乎並沒再出現。祁懷舟垂落的頭顱很久沒有擡起,他像睡著一般,過了很久,他才緩緩擡頭,布滿血絲的雙瞳從迷茫到清醒,也只用了一瞬間的時間。

他看清遠處被關在小小囚室內的林風致。

她面無表情地望著他,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過他。

兩人的眼神在半空之中交纏,無聲地對視。

又過了許久,祁懷舟才終於恢復幾分氣力,他反握鏈條讓自己站直,用盡余力調息,運功,恢復力量。

林風致定定看著他,看著他身上緊縛的鎖鏈如蛇般緩緩遊走,看著他雙手的鐐銬松開,看著他終於得到自由,從無邊的痛苦中走出。

祁懷舟的反應還有些遲鈍,他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麽,卻後知後覺地意識她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便閉上嘴,從冰柱上緩步踱向她。

可才走了幾步,他又停步垂眸,先望腳下,再望身後。

地上,有他踩出的一長串血腳印。

他怔了怔,這才低頭打量起自己。

血已滿身,雙腕成骨,長發披頭蓋臉,不人不鬼的模樣,哪有什麽仙君神君的風采?

他長嘆口氣,聚起靈氣,施法化水將自己籠罩。片刻之後水化薄冰散開,他已換上一襲幹凈的月白長衫,臉上身上的血汙俱都滌凈,長發也被梳順,隨意綰在腦後。他的動作卻沒停,翻手擎起一匣藥盒,取了些乳白藥膏抹在自己雙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