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畫舫船主的屍骨倒在桅杆旁,身上的衣服繡著金絲鳳凰,光彩流動,那鳳凰仿佛是活的。

和他完好無損的華服相比,他的屍骸就沒那麽幸運了。大約是生前遭到了重擊,全身骨頭斷了大半,兩側肩骨更是碎得拼不起來,頭骨頂端還有四個指印。

秦方收拾好他的屍骨裝進殮屍袋,順手摸了摸。手指掃過他的衣襟,忽然碰到什麽硬物,秦方微微一笑,從他衣服的暗袋裏摸出了一張疊成方形的紙塊。

他抖開紙塊看了看,先是說了一句“原來藏在這裏”,旋即笑道:“阿意,方才我們殮了幾具骸骨?”

雲不意含羞草似的葉片抓狂淩亂,仿佛剛剛做了個離子燙:“加上你身邊這位一共六百啊,怎麽了?”

“船主身上有份名單。”秦方豎起一根手指,“六百零一人。”

“嗯?”雲不意瞬間支棱起來, “怎麽多了一個?難道有人在畫舫出事時幸運地逃掉了?”

秦方搖頭:“我欣賞你總是將事情往好處想的樂觀精神,但比起這人逃跑了,我更傾向於——”

他擡手環指半圈:“他是造成畫舫六百人死亡,以及鬼蜮誕生的真兇。”

雲不意明白他的意思,正因為明白,所以心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有這麽一個人,他混在全船名單裏,先是給一層的人下/毒,發現沒能/毒/死所有人後,便提起屠刀從一層殺到三層,制造了這起血案。

後來鬼蜮形成,他可能沒逃出去,也可能壓根就不打算逃,留在了已經變成鬼蜮載體的畫舫上,放任甚至樂見其拖更多無辜的人下水。

他們自登上鬼畫舫以來,一個鬼都沒有看見,說不定也是這人的手筆。

而就在當下,就在此刻。

那人或許就藏在暗處,注視著他們一路做無用功,在心內嘲諷他們蠢得可笑。

雲不意想到這裏,油綠的葉片直往青黑色轉:“什麽品種的畜生才幹得出這種事?而且這裏不是六個人,是六百人,殺六百只雞都要分好幾天進行,除非他武功蓋世……”

“老朽有一個猜測。”

冷不丁被打斷,雲不意愣了一下,扭頭看向老船夫,就見他面色難看,身後的兩個黑影也攥著桃木劍,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身形都不穩了,直往外漏青藍色的電流。

方才收殮屍骨時老船夫與雲不意閑聊,提到引渡鬼偶爾會碰上執念深重,不肯入輪回的鬼。對付這類難纏的鬼魂,他們常用電療手法,電療工具就是這種對鬼特攻加暴擊的九淵冥雷。

冥雷一旦動用六親不認,所以引渡鬼很少施展。可是看他們現在的模樣,似乎是壓不住脾氣開始漏電了。

雲不意不禁格外期待起老船夫的猜測來。

老船夫示意兩位引渡鬼警戒四周,隨即壓低聲音道:“鬼蜮形成條件苛刻,一般百年出小鬼蜮,千年出大鬼蜮,只有王朝更叠、天下大亂的時期才會紮堆出現。但鬼畫舫,是我們這半年來遇上的第六個鬼蜮了,平均一月一個,規模還都不小。”

雲不意渾身一哆嗦,纏到了秦方肩上。

秦方安撫地揉揉他的葉子:“你們認為,這些鬼蜮並非自然形成?”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省力。

老船夫表情一松,略過大量條件前提和推導過程,直奔結論:“遇到第一個鬼蜮時,我們便懷疑那鬼蜮是人為制造的,因為我在裏面感受到了忘川冥氣,像是有人從忘川當中竊取了一些放入剛死過很多人的地方,催生出了這個鬼蜮。由於鬼蜮尚小,死者的屍骨也被親朋好友收殮,所以很快我們便將其解決。之後幾個亦然。”

“到第五個鬼蜮時,我們抓住了制造鬼蜮的那幫人……確切地說,是那個組織沒藏好的尾巴。”

第五個被老船夫遇上的鬼蜮位於浙南一處亂墳堆,因死者都是些無名無姓身份低微的百姓,所以被殺後拋屍於此,屍骸無人收殮,怨氣極重。

那次忘川顯形得比平常快了半刻,老船夫與引渡鬼進入鬼蜮時,發現兩個生人正在使用法器倉皇逃跑。因走得太急,老船夫雖沒能抓住他們,他們卻不慎落下了一塊玉牌。

玉牌正面刻著“見詭”,背面刻著“丁九”。

老船夫猜測,前者是組織名稱,後者是玉牌持有者的代號。

“我推斷,見詭組織的成員會定期在某個地方屠殺百姓,利用他們的怨氣加以忘川冥氣催化,形成鬼蜮。他們手上有進出鬼蜮的法器,只要鬼蜮成型,他們立刻就會使用法器脫身。”

老船夫擰眉:“只是之前幾個鬼蜮裏有死者魂魄,這個鬼蜮卻是空的,有些奇怪。除非他們改了行事風格,或者……”

“或者有人模仿。”雲不意順口接上,“但也有可能是這次制造鬼蜮的成員需要鬼魂,所以造出鬼蜮後,順手將他們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