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雲不意站在一片狼藉之間,對秦方的“心狠手辣”有了越發深刻的認知。

這家夥就不能委婉點嗎?醫院裏讓家屬簽病危通知單也沒有這麽直接的!

雲不意嘆了口氣,看著黑貓趴在阿棋身邊蜷成一團,哭得渾身都在顫抖,心軟了。

沒辦法,他人好,見不得小動物哭成這樣。

雲不意遊弋上前,圈著阿棋身體將他翻了個面,他蒼白面頰上那粒紅痣已經消失,微蹙的眉宇透著深深的憂愁,好像在將死之際亦有放不下的事。

“別哭了,你沒聽那個討嫌的家夥說嗎?你兄長還留著一點真靈呢。”

雲不意扭頭瞪秦方一眼,他攤了攤手,滿臉無辜。

懶得罵他,雲不意探出枝葉點在阿棋眉心,在玉蘅落期待的注視中緩緩抽出一縷銀白光帶。

這光帶就是玉綺芳殘存的真靈,雖無神智,卻靈性十足,甫一出現便撲進了黑貓胸前厚實的毛裏,在那兒打了個滾,便自動化為環狀,套在它脖頸上。

玉蘅落眼角掛著兩滴淚,小心翼翼地擡爪,想碰又怕傷著它。

光帶似乎察覺它的顧慮,主動分出一條纖細的枝杈,敲了敲它的肉墊。

“它認出你了。”雲不意說道,“帶著吧,也是個念想。秦方替他除掉了邪術之力,也釋放了他的魂魄,等他入了輪回轉世,說不定能循著這一點真靈氣息找到你。”

玉蘅落激動地點頭,哽咽到幾乎發不出聲音:“多謝你……”

雲不意擺擺葉子,縮回盆裏時,就發現自己棲身的瓷盆被秦方抱著,秦離繁卻不見蹤影。

“離繁呢?”

“這兒!”

秦方正要回答,秦離繁便舉著一本冊子從屋內小跑出來,圓眼睛笑成兩彎月牙。

他腳步輕快,一錯眼便跑到近前,將冊子遞出去,邀功似的笑道:“我找到了阿棋修煉的術法!”

秦離繁修習的法門並無攻伐之力,長於尋物覓寶。正是因為有他在,所以秦方才能大膽地走直線,用最快、最幹凈徹底的手段剔掉阿棋的邪法根基,而不擔心把人弄沒了找不著線索。

“嗯。”秦方點頭,問雲不意:“要現在就看嗎?”

雲不意望向阿棋的屍體,又看了看偎在屍體旁的黑貓,嘆氣道:“先把他們安葬了吧。”

人死,落土為安。

無論是玉綺芳,還是屋內玉蘅落的屍骨,都需要一處棲身之所。

……

兄弟倆的屍身葬在了松濤湖畔的山上,清風明月下,兩座石碑並肩,無需香燭貢品,也不用燒紙錢,如此足矣。

在玉蘅落的要求下,秦方放棄了向玉家傳信的打算。他跟玉家現任家主有點交情但不多,告知他兄弟二人的死訊是出於情分,不說也無妨。

反正那人肯定不在意。除了玉家,他什麽都不在意。

“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帶著你哥的真靈浪跡天涯?”從山上下來,雲不意探出枝節碰了碰玉蘅落的耳朵,隨口問道。

玉蘅落耳尖一抖,垂著尾巴走在他們跟前,頸上一圈銀白微微閃爍,光芒溫柔。

他收起了所有悲痛哀傷,看上去比秦方還淡定點:“我想緩幾日,等兄長的真靈穩定下來再說。至於以後的去處,我有些想法,不過還需斟酌。”

“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秦家找我。”秦離繁彎腰揉了揉玉蘅落的腦袋,依依不舍,“只要幫得上忙,我一定會幫。”

“多謝。”

玉蘅落回頭蹭了一下他的手,又蹦高了與雲不意碰頭以示告別,到秦方這裏,便只是端端正正行了一禮,略顯拘謹。

他們在山道盡頭分別,離開時,玉蘅落回頭看了一眼,明亮的貓瞳折射著月光,卻並不淩厲可怖,而是格外柔和。

一樁事了,雲不意先是心情沉重,隨即舒了口氣——無論過程如何,至少結局不算太壞,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時候解決自己的問題了。

想著,雲不意戳戳秦方:“書。”

秦方翻開來,遞到他面前。

……

秦離繁從阿棋家中搜出來的冊子有個名字,叫《詭聞奇術》,前面長篇大論地論述阿棋修煉出的那種黑霧是什麽東西,最後才說了用途與修習方法。

後者姑且不提,若是書裏寫的都是真的,那這黑氣的來頭確實不小。

書中將黑氣稱作“濁雲”,出處可追溯至天地初開那會兒,是傳說中撐天支地的神樹建木的伴生物。

建木者,古天地支柱,生於天地不分,清濁不辨,陰陽未定之時,辟天地、分日月、化光陰,人間始成。

建木開辟了人界,因而人族得以在此休養生息。在輪回未生的年歲裏,人族的生死輪轉都是在建木根系上完成的。

死去的魂靈在此褪去生前的執念、罪惡和貪瞋癡念,幹幹凈凈地走進新的人生。被剝落下來的汙濁之物便沉澱在建木根部,年深日久釀成了一種散如黑霧,聚作汙泥的穢物,因成片出現時恍若黑雲壓頂,因此得名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