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陽光照進茭菱巷,老槐樹下清影綽綽,像一方天然的玉屏。

早點攤收攤了,年輕攤主把桌椅爐灶往樹後方一藏,附近都是熟人街坊,也不擔心被過路的人順走。他背起燒剩的幹柴,提著一屜特意留的白菜豬肉餡包子,七拐八繞地回了家。

柴門半掩,他推門的動靜驚醒了睡在屋檐下的黑貓,貓兒支起腦袋,一雙碧綠的眼睛追隨他進屋,直到屋門關上,才又蔫蔫地趴回原位。

片刻後,門開了條縫,一只瓷碗遞到黑貓面前,裏面放著幾個肉團,是剝了面皮的包子餡兒。

男人重新關門,微聳的肩膀沉沉耷拉下來,扭頭往前走幾步,一束日光從側面窗戶斜打在他腳邊,光與暗涇渭分明地隔開,他被牢牢擋在後者之中。

他看向前方,正對門的墻下放著一尊牌位,上面沒有寫名,卻貢了香燭茶果,香爐裏積著厚厚的灰,可見牌位前定是日夜香火不絕,尤為用心。

男人上前收拾早已涼透的貢品,將九個包子分別放在三只盤子裏,重新點上香燭。旋即取來一個鐵盆,將帶回家的幹柴折成細長段,一段一段點燃,投進盆裏燒。

一時間,房內回蕩著枯枝折斷、燃燒的脆響,裊裊輕煙伴著冉冉松香飄散,雲蒸霞蔚一般圍繞在牌位周身,不像祭奠,倒像古書中記載的,上古帝王以返魂香引愛妻入夢,再續前緣的場景。

雖然傳奇只是傳奇,這一幕也僅僅是像。

“喵……”

溫軟的貓叫在門外響起,原本沉默燒樹枝的男人回了神,淡淡回頭,就見虛掩的門不知何時已被那只黑貓頂開,圓乎乎的貓頭蹭進門縫,翡翠似的雙眼直溜溜瞧著他。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仿佛從這只貓眼裏看到了擔憂與無奈。

“你……”

“叩叩叩——”

男人神色微動,正想說什麽,卻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

他眸光閃了閃,重歸沉寂,起身開了門閃身出去,再把門合上,動作又輕又快,連以敏捷著稱的貓都反應不過來。

但黑貓對屋裏的東西不感興趣,尾巴一卷坐在門邊,目送他走向柴門,捏著充當把手的枯藤拉開。

“吱呀”一聲輕響,風與陽光卷著金色的微塵吹入門檻,覆上男人腳邊的苔痕。

黑貓眯了眯眼,只見門外站著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高的清雋端方,手中拎一方巾帕緩慢擦拭手指,如同拂拭精美的玉器。

矮的秀氣討喜,束發的帶子在頭頂張開兩只對稱的折角,像輕盈的蝴蝶翅膀,又似尖短的貓耳。

後者懷中抱著一只價值不菲的瓷盆,盆內一株含羞草隨風搖曳,兩側的葉片倒卷貼著中間的莖葉,莖上那片葉子向後微仰,端的一副叉腰昂首挺胸擡頭的……囂張?

黑貓困惑地眨眨眼,四只爪爪縮到肚子下方蹲成一團。

含羞草這種生物,真是讓貓不能理解。

“秦少爺,靈草先生……”男人看著門外來客,面露茫然,“秦老爺?”

“秦老爺”三字一出,雲不意沒忍住笑出了聲,腦海中秦方的形象頓時多了一把胡子一個將軍肚,喜劇效果拉滿。

秦離繁捂著嘴“嚯嚯嚯”地笑,被秦方橫一眼才憋住,圓眼睛裏滿是笑意。

秦方忍了又忍,到底沒動氣,心平氣和地拍拍自己,耐心糾正:“非我秦家人,請喚我秦君子。”

“……抱歉。”男人垂下眼皮,向他拱了拱手以示歉意,“不知三位到訪所為何事?”

他行禮的姿態文雅,話也說得文縐縐的,跟市井攤販這個煙火氣很重的身份毫不匹配,甚至可以說此刻的他與出攤時候的他判若兩人。

雲不意常被秦離繁帶著去他那兒買包子,卻直到這一刻才看出他的這點特質來。

然而秦方並不訝異,盯著男人眼下的小痣看了一會兒,冷不防道:“玉家大公子?”

男人眼睫一動,又落了回去:“秦君子認錯人了,我只是茭菱巷賣早餐的小販,不姓玉,我叫阿棋。”

說著,不等秦方再說什麽,他的手便搭上門板,作勢閉門謝客。

“誒,小貓,你給我挪挪位置。”

門口三人正要進入僵持階段之時,屋門邊忽然傳來清澈微沉的少年音,自稱阿棋的男人觸了電似的擰頭,就看見雲不意一根枝條不知何時遊到了門口,在黑貓身前人立而起,口吐人言。

黑貓兩只大眼睛盯他盯成了鬥雞眼,耳朵朝兩側下壓,看上去又驚訝,又新奇。

阿棋似乎沒反應過來自己這時應該上前阻止,所以雲不意也沒搭理他的目光,徑直繞上黑貓的左耳朵,掛了一截下來在貓貓眼前晃悠,和它打商量:

“我聞到了,屋子裏在燒小重山,味道特別香,現在給我一盆飯我能就著吃掉三碗。你讓我再進去聞聞,就當飯前開胃怎麽樣?”